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都誠誠懇懇，
說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暗夜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裡冒著熱氣……
“木心先生的詩真美啊”，她想著，腦子裡已隱隱約約有了那家小店的圖像——熱氣不光從煮豆漿的筒子裡飄出來，還從炸油條的鐵鍋裡冒出來，從烤大餅的火爐升騰出來，從豆腐腦細細的縫兒裡鑽出來。
是真有這樣一家店的，在小時候上學路上的第一個岔口。營業的是一對外地來的夫婦和他們的父親，老人家年紀大，但打打下手也是做慣了的。每天凌晨，他們就摸黑支起了攤子，等天兒泛點魚肚白，攤子就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熱氣。這時候，正趕上小初高的學生們上學，合著早起買菜的大伯大媽，來來往往的熱鬧裡，小攤開張伊始。
那時候爸爸的生意還沒做起來，每天接她上下學的是一輛黑色的舊摩托。她坐在車背上，爸爸總是單手開車，騰出一隻手反過來護著她的後背。車開到小攤前總是要停些時候，她起的早的時候，父女兩就坐在小攤裡吃上一頓豐盛的早餐。
她最愛的就是剛出爐子的大餅，鹹口的是蔥香味，甜口的是芝麻白糖味，小攤老闆從不吝嗇食材，蔥香味的大餅裡會抹上一層豬油，烤出來噴噴香，甜餅的芝麻則鋪滿滿的一層。鹹口的大餅配一碗澆了加油添了榨菜的豆腐腦，甜口的配一碗熱豆漿，兩樣搭配混著來，從沒吃膩。鹹豆漿配大餅油條是爸爸的標配，熱乎的鹹大餅裡裹一根對摺的油條，咬一口這“中國式熱狗”，喝一口鮮美的豆漿，一天的精氣神都靠這了。
一開始，她是不愛吃油條的，但不知誰想出來的法子：油條撕成小段泡在豆漿裡吃。這法子被愛吃油條的爸爸知道了，好說歹說地讓她也試試。漸漸地，她的注意力從烤餅的火爐轉到了炸油條的鐵鍋，白白的條子在油鍋裡滾好幾圈後，慢慢膨脹成金黃，等兩面都鍍了一層金，就夾起來放在鐵簍子裡瀝油。那些油條被油炸得鼓出來幾個小泡，卻不失憨態可掬，她覺得可以嚐嚐了。咬下第一口她就知道得上癮，剛炸出的油條吃起來能聽到嚓嚓的脆聲，擱置冷了些的掰成幾段，浸到豆漿裡，鬆軟中帶著豆漿的香甜，好吃極了。
當然，長年累月的上學日子裡，也不乏睡懶覺的時候，沒法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的時候，摩托車就在攤子前稍作停頓，要兩塊粢飯糕，或者帶幾個小麻球，在路上快速解決。只是，那些在路上的日子，爸爸從沒吃過早飯，一如既往的一手騎車，一手護著她。
後來，她不用再從那條路去上學了，爸爸的舊摩托也賣了。
多久沒和爸爸一起吃早飯了？
多久沒和爸爸好好吃一頓飯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慣例一言不發地扒拉完飯，起身回房關上門。摩托車上的前後座好像是父女兩十幾年最近的距離似的。父親試圖拉近過距離嗎？她想，是有的。只是她一次次擋掉了夾著菜往她碗裡伸的筷子，一次次忽略了飯後收拾的身影。這麼想著，她往廚房走去。接過父親還沒洗完的碗，那雙曾經寬厚溫暖的大手已經布上厚厚的老繭。
——“我來唄。”
——“懂事兒了啊。”
她邊洗碗邊想，明天早起去看看那家小攤是不是還開著，如果開著，就買副大餅油條回來，如果沒有，那就去超市買點食材，給爸爸做頓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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