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思清:甘為音樂引路人

吕思清:甘为音乐引路人

吕思清:甘为音乐引路人

走進北京冬奧組委。牛小北攝

吕思清:甘为音乐引路人吕思清:甘为音乐引路人

呂思清50歲生日那場音樂會,特意帶著三個小琴童。

即便對古典音樂並不熱衷的聽眾,也多多少少聽過呂思清的名字。中國國家大劇院、維也納金色大廳、美國紐約林肯藝術中心、倫敦皇家歌劇院……在這些世界頂級音樂殿堂裡,經由其手指撫出的小提琴旋律,繞樑入耳。

標誌性的微卷頭髮,精湛的演奏水準,多年來,呂思清一直活躍在舞臺上。或許正因為頻頻相見,人們常常忘記了他的年齡,當年那個奪得國際上最重要小提琴比賽之一——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金獎的17歲男孩,如今也已步入半百之年。知天命之年,呂思清比以往更加沉靜。閱歷的增長讓他琴絃上的樂音常演常新。開啟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自稱“一把年紀”的呂思清把更多的心思傾注在音樂的普及和傳承中。在時光的磨礪中,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成為了心懷感恩的引路人。

即便在這個特殊的春季,他也閒不住,主動加入國家大劇院的古典音樂頻道,以一曲代表作《梁祝》撫慰人們同舟共濟、共戰疫情,如同音樂裡流淌的破繭化蝶的勇氣與力量。

一把琴,一段人生。 琴音緩緩,細水長流。

“把音樂送到你的身邊”

還是大寒時節,一個晴朗的午後。週一下午的國家大劇院正是閉館的時候,巨大的玻璃穹頂下安靜寧謐,唯餘西咖啡廳一側的圓桌前還有笑聲傳來。

三個小時後,小提琴家呂思清將有一場重要演出,他的行程安排向來緊張。但若是談到一年一度的國家大劇院“五月音樂節”,哪怕可以藉助一通電話、幾條微信語音,呂思清還是願意抽出時間,與劇院的工作人員面對面地聊上一會兒。

國家大劇院自啟幕運營以來,集結了一大批藝術家參與到藝術普及中,呂思清便是裡面的常客。“那裡就像是我的‘音樂之家’。”每年繁花似錦的春夏之交,“五月音樂節”都會如約而至。除了名家雲集的室內音樂會,“五月音樂節”一直都在努力地“走出去”,用公益演出把音樂帶進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送往更多人身邊。從城市裡人流熙攘的寫字樓到六環外的田間地頭,從霓虹閃爍的高樓廣廈到已有百餘年曆史的古建築,音樂家的腳步都已遍及。

“五月音樂節”的藝術總監,正是呂思清。“讓更多人有機會通過更多渠道接觸到古典音樂,讓他們的生活因為結緣音樂而變得更美好。”他常提起一句話:“如果你沒時間來聽音樂,我們就把音樂送到你的身邊。”這幾乎成為了他的某種“信條”,進而驅策著他多年來與音樂家們東奔西走。“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藝術總監要以身作則。”去年的“五月音樂節”,呂思清走進雄安新區,為忙碌的建設者們獻上了一場休閒解悶兒的午間音樂會。社區、醫院、學校,甚至副中心建設工地的食堂……臨時搭起的舞臺總是相對簡陋,呂思清從不在意,只要觀眾想見他,他都會帶上自己價值不菲的名琴欣然前往。

有人為呂思清覺得不值。以他的聲望和水準,大可節省下這些時間,在殿堂級的音樂廳裡收穫更多樂迷由衷的掌聲與歡呼,或者乾脆休息片刻也是好的。最近幾年來,每當“五月音樂節”要“走出去”,呂思清都打頭陣,往返路途的消耗、密集的演出,有時會在他的眼裡或者面對觀眾的笑容裡留下些疲倦,但他樂在其中:“我關於音樂的很多設想得以實現。音樂本來就該流淌在城市的血脈中。”

呂思清始終難忘2015年在門頭溝區齋堂鎮柏峪村的那場演出。柏峪村是地方戲曲“燕歌戲”之鄉,歷史悠久,古樸滄桑。當呂思清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時,大爺大媽們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滿是好奇,呂思清意識到,“他們當中有很多人還沒親眼看過小提琴,沒聽過小提琴的聲音。”演出的效果到底如何,呂思清與同行的幾位音樂家都有點兒忐忑。弓子搭上琴絃,演奏開始,全場寂靜。然而當維瓦爾第《四季》中《春》的旋律告一段落時,一位大爺說,他聽到了鳥叫的聲音。“沒錯,就是鳥鳴!”呂思清驚喜異常。還有個小姑娘跑到院子裡折了枝開得正好的花,熱情地遞到呂思清手上。

古典音樂作為舶來的藝術,總是與“高雅”二字如影隨形,呂思清卻不以為然,歸根結底,古典音樂能夠帶來的就是一種“感受”。“感受”無關對錯和高下,更何況,人們的“感受”常常是互通的。當同一段旋律響起,無論幾百年前遠在歐洲的維瓦爾第,還是對小提琴頗感陌生的農民大爺,心中浮現的都是同一個春天。“能與音樂為伴,是人生的一種幸福,但一座人口上千萬的城市,能夠真正來到音樂廳裡的能有多少?”有時路途太遠,有時工作繁忙,現實的障礙很多,想要讓更多人感受古典音樂,首先要給大家一個能夠接觸到它的機會,而這些努力,就要靠音樂家的薪火傳承了。

“音樂面前,我們都是渺小的”

2019年12月25日,中山公園音樂堂裡,呂思清與著名指揮家餘隆、夏小湯以及中國愛樂樂團合作了一場音樂會。這場演出,是中國愛樂樂團為呂思清送上的50歲生日祝福。許多觀眾直到那時才發覺,當初一舉奪得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金獎的少年,竟已在舞臺上陪伴大家如此之久。

如今,呂思清對音樂的感知越發敏銳細緻,“年輕的衝勁兒和激情”沉澱下來,化作如今更遊刃有餘的“平衡和思考”。“50歲了,會有新的感受,或者說隨時都有。音樂是一種很奇妙的藝術形式,它生命旺盛,能給予你很多東西,當然這取決於你給予它多少,越是挖掘,越能收穫。”總有人會向呂思清拋來這樣的疑問:一首曲子拉了幾百遍,不煩嗎?它不會變成一種機械的程序化嗎?但就是這一次次的重複換來了年齡與閱歷的增長,恰是音樂對音樂家的一種贈予。“在不同的時段演奏同一首曲子,我總是能得到新的靈感,這是音樂帶給我最神奇的感受。”

呂思清從觀眾的反響中也獲益良多。他常常舉例,如果一位觀眾剛剛失戀,一曲《梁祝》於他而言悲痛到了極致; 但在一位陷入愛河不久的觀眾聽來,旋律中情意綿綿的部分更加難忘。“觀眾的心境不同,對演奏的理解不同,而且他們也在跟隨音樂成長。”一言以蔽之,音樂的變化永無止境,對它的探索和解讀更是窮極無涯,“在音樂面前,我們都是渺小的。”

呂思清渴望把這些體會分享給在音樂道路上同行的年輕人,“感恩”是他人生中的高頻詞彙。“能夠走到今天,除了自己的努力,前輩、家人、朋友的鼓勵和支持是非常重要的,我也希望在有能力的時候幫助下一代有才華的樂手,讓他們更好地成長。”

呂思清已經在行動了。就在中國愛樂樂團為他慶祝50歲生日的那場音樂會上,還出現了三張年輕甚至完全稱得上稚嫩的面孔:李映衡11歲,蔡珂宜12歲,年齡最大的朱凱源也只是出生於2000年的零零後一代,他們與呂思清合奏了皮亞佐拉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

李映衡、蔡珂宜和朱凱源是當之無愧的“未來之星”。2018年,李映衡和蔡珂宜在梅紐因國際小提琴比賽少年組中拿下了聯合第一名。也是在這一年,6年前也曾獲得過梅紐因大賽少年組第一名的朱凱源問鼎第55屆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比賽。“其實不是刻意為之,更像一種天定的緣分。”發現他們,讓呂思清倍感親切和後生可畏——1983年,呂思清參加了首屆梅紐因國際小提琴比賽,獲得少年組第五名,與這三個孩子相比,竟只能甘拜下風了。

“孩子們的才華應該被髮揮到極致。”邀請他們到自己的音樂會上一同演奏,只是呂思清提供的幫助之一。平時,孩子們常常會問他,應該選擇哪位老師?面臨升學,到哪個國家學習更好?樂器該怎麼保養?問題總是很具體,也很實際。呂思清固然不能替他們阻隔所有的危險,但他希望在自己的引導下,孩子們能少走彎路,“小提琴手的成長過程是很艱苦的,最重要的是提升專業的技能。如果有別人做這些事,他們就能少分一點兒心。”

擔心“神童”迷失方向

呂思清還有一層更為警惕的考慮。

“凡是成功的人,一定是極其自律的,要經得起誘惑。”音樂的道路更是漫長難行,哪怕如海菲茲一樣的天才,也必須長年累月地忍受練琴的枯燥和寂寞,心性不夠成熟的孩子很容易誤入歧途,“傷仲永”式的結局在這個領域從不少見。

“每年的音樂比賽都輸送了大量‘神童’,但真正走到最後、成為‘家’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榮譽當前,呂思清最擔心的,就是孩子們太過年輕,會“迷失了方向”。

1987年,呂思清一舉奪得第34屆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金獎時只有17歲,同樣是稚嫩少年。大賽之嚴苛人盡皆知,此前金獎已空缺12屆,亞洲人更是無緣。“東方帕格尼尼”的巨大光環籠罩下來,所有人都盛讚他是“天才”。

呂思清已經很少提及這段往事,現在回想起來,倒有點忍俊不禁的趣事在其中。那時,呂思清還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讀書,“我記得特別清楚,得了獎之後,我就在學校裡溜達。”一位老師看見了他,迎面稱讚了一句“呂思清,你真是大器晚成啊。”老師走後,呂思清越想越彆扭,“17歲拿了國際大獎,還算大器晚成嗎?”

呂思清早早就被寄予厚望——8歲時被中央音樂學院附小破格錄取;11歲時被小提琴大師耶胡迪·梅紐因選中,遠赴英倫,到梅紐因學校學習。音樂圈裡,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位小神童,以至於帕格尼尼金獎顯得有點姍姍來遲。斂下鋒芒,靜心積蓄,是呂思清從父親那裡得來的財富。“我的父親是一個比較傳統的人。”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常常耳提面命,告誡呂思清“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滿招損,謙受益”。取得了成績,父親永遠一帶而過;做得不對,就會被反覆訓誡。或許如今看來,這種挫折式教育並不十分可取,呂思清所受影響卻極深。“我從小養成了這樣一個習慣,習慣去看自己的缺點,而不過多解讀自己的優點。”孩子的成長,總歸需要一些批評和質疑的聲音。

上世紀80年代末,因為信息不對稱等種種限制,呂思清沒能像國外的同齡人那樣,用帕格尼尼金獎的“高光”交換巡演、簽約等更為現實的收益。“國外的職業經理人會安排許多演出,趁著這個機會,把你的演奏事業推上一個高峰。”音樂賽事源源不斷,永遠有數不盡的冠軍和金獎出現,不抓住時機,也許會被就此遺忘,“現在國內的孩子都很瞭解音樂市場的運作,但那個時候,我們是真的完全不懂,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把琴拉好。”鼓譟的熱浪漸漸退去,呂思清又拿起小提琴,繼續著踏實又稍顯漫長的積澱,不少機會難得的邀約,就這麼生生錯過了。

時隔三十餘年,呂思清還是很難評價當年陰差陽錯的經歷幸運與否。如果當初赴約演出,也許他會比現在更加聲名顯赫,但也可能因此跌入浮華名利的陷阱,最終泯然眾人,誰都說不準。“我們總是面臨著很多的選擇,人生永遠站在十字路口,既然走了,都是不能倒退或者後悔的。”呂思清的音樂生涯,少不了時代的造就甚至裹挾,他時常提醒自己:一個人能夠把控的,只有自己,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不浪費上天賦予你的才華,是人生最好的結果。”

任重道遠,但來日可期

幫助“未來之星”,呂思清還有一點“私心”。“國外的小琴童都有人幫助了,我想幫助華人自己的小演奏家。”往宏大處說,呂思清像所有的中國音樂家一樣,有著讓世界傾聽中國音樂進而瞭解中國的夢想,獨奏家是這個音樂夢的第一步。

“頂尖的獨奏家只是一個方面,他們可能是最容易引起注意的,自己的努力加上各方的支持,會在短時間內成長起來。但衡量一個國家的音樂素養,更應該看它的根基,比如音樂普及的程度、各種音樂門類是否平衡發展。”擁有經典流傳的作品,更是重要的“指標”之一,放眼世界,古典音樂大國無不是擁有眾多經典作品的國家,德國、奧地利、俄羅斯皆是如此。

“音樂的交流應該是對等的,不能永遠只是我們在演奏貝多芬、巴赫、柴可夫斯基”,而國外卻對中國的音樂所知甚少。一直以來,只要出國演出,呂思清都願意帶上中國作品。近年來,譚盾根據電影《英雄》配樂改編的小提琴協奏曲、陳其鋼的《悲喜同源》等曲目都很受歡迎,演奏最多的自然是《梁祝》,這段旋律誕生至今已有60載,東方愛情故事的纏綿悽惻與美學意蘊,總是那樣令人神往著迷。

《梁祝》廣受歡迎,幾分歡喜幾分愁。愁的原因很現實,整整60年過去了,中國的管絃樂史上再沒出過一部足以平分秋色的作品。“《梁祝》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產物,天時地利人和。”它的成功雖然難以複製,但並不影響後來人從中獲得啟發。

演奏者是樂章與觀眾之間最直接的溝通者,成千上萬場演出拉下來,呂思清發現,能夠被觀眾稱上一聲“好”的曲子,“還是得要記得住,旋律性很重要。”在譜寫《梁祝》時,作曲之一何佔豪參照了大量越劇,“他去觀察,觀眾什麼時候會使勁鼓掌,就趕緊把這段旋律記下來。所以我覺得最寶貴的音樂素材,還是來自民間。西方作曲家也會去民間採風,再把素材提煉出來。”作曲家的技法同樣重要,怎麼才能把收集到的音樂元素用“打動人心的、合理的、有思想性的”方式表達出來,需要日復一日的積累與磨礪。

“古典音樂的發展從來不是某一個時段的集體爆發。”現存的經典樂譜浩如煙海,但仔細想想,也經過了漫長的幾百年,“如果統計每年全世界作品被演奏次數最多的作曲家,肯定是貝多芬、莫扎特,我們的經典作品還不夠多,與中國的古典音樂起步較晚有關。”他說,幾十年間,經過幾代音樂家的鋪墊,成效已顯。讓中國音樂在世界上擁有一席之地,任重道遠,但來日可期。(作者:高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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