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電影《奇蹟男孩》，沒有什麼特別感動的地方。或許雞湯喝多了，有點膩，神經反倒有點不敏感了。
看了豆瓣上一些別人的影評，發現相當一部分講的是身邊的特殊人群的故事，才想起小學時我也有過這樣一個特殊的同班同學。我這才明白，像主人公奧吉這樣的特殊人群，他們小心翼翼、拼盡全力，不過是像要做一個普通人——沒有歧視，沒有赤裸裸地注視，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交友。
這個對普通人來說連願望都算不上事，卻是他們的全部。
《奇蹟男孩》劇照
01
多年前，我被拉進小學微信群。網絡真有點不可思議——二十多年沒有聯繫的人竟然也能再次聯繫上。這麼長時間沒有任何交集，我在群裡自然是一直潛水的那一類人，哪怕我依然保留著他們當中不少人的單人照片，甚至連名字也都不曾忘記。偶爾看著曾經的夥伴聊得甚歡（題外話：奇怪的是，基本都是那些原來成績一般的人經常聊天、聚會，而當年的尖子生不是潛水就是不在群裡），多數時候我設置了群消息屏蔽。
直到有一天，看到群裡某個男生在群裡蹦躂得最歡，我先是狐疑，而後替他高興，替他可以做一個普通人而高興。
關於這個男生，我隔著屏幕幾乎都能想象到他現在的樣子：啤酒肚、紋身、碩大的金項鍊掛脖子上——一個暴發的中年油膩大叔，外帶著一絲年少輕狂的印記。
不過，我替他“泯然眾人矣”而高興。
二十多年前，這個男生對我們來說是比較特殊，因為他患有羊癲瘋，說不準什麼時候發作。我就曾經見到過他發作——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樣子很嚇人。可是我們那時候不懂，總是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甚至同學之間玩鬧常說要送對方進龍泉山醫院（一個專門收治精神病人的醫院）。我們就跟電影《奇蹟男孩》里奧吉的多數同學一樣，希望遠離他這個“怪物”。
或許他也感覺到我們有意無意地疏遠，他總是喜歡搗蛋，刷一刷脆弱的存在感。比如揪女生辮子，和別的男生打架，這樣班主任就會找他談話，甚至也威脅他要送他進龍泉山醫院。我的飯盒就曾經被他搶去，單純的只是搶去，圍著教室跑幾圈後又扔回給我。
在我看來，他幾乎也沒有什麼玩伴，要有也只有一個，那就是班上另外一個和他一樣搗蛋的、令老師頭疼的男生。倆人是搞破壞二人組，經常被老師傳喚家長。
與面部畸形的奧吉的自卑和小心翼翼截然相反的是，我那個同學完全沒有自卑心理，反而是外向過了頭。或許是我多慮了，認為知道自己有缺陷的人應該自卑才對。
奧吉一旦受了傷，就希望自己能夠帶上碩大的太空頭盔，這樣就沒有人看到他的臉，他就能欺騙自己——周圍注視他的人都是因為他是一個正常的、受歡迎的宇航員。只有在頭盔下，他才有安全感。
我想，我那個同學之所以搗蛋，不過是換了一個方式，讓自己看起來更正常一點，本質上跟奧吉戴頭盔有著同樣的安全感。
02
無獨有偶，老家一個鄰居娶了一個漂亮的媳婦，據說也是患羊癲瘋，孃家人幾乎沒要什麼彩禮。
這個漂亮的小媳婦曾經到過我家，喊我姐，送給了我一對袖套和兩個圍裙，她說是自己做的。我一看那手工真不賴，就跟街上賣的一樣。我心裡挺喜歡她。
可是，婆婆聽到她喊我“姐”，等她走後就說她果然是憨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她該喊我什麼，我該喊她什麼。在我看來無所謂，因為都是當別人媳婦的人，初來乍到且基本不在當地住，只有春節見過幾次面，誰又能完全記住自己老公家的所有親戚的輩分和稱呼呢？親戚是記住你了，因為他們只需要記你一個人，而你一個人得記他們一大群人。因此，不管是誰，見面我都一律只笑著說“你好”，記得的我就帶個稱謂，不記得就不帶。但是內心總是有點忐忑不安，因為怕無論是喊錯人還是不喊，都會被人在背後嚼舌根。
那個小媳婦就被我老公、婆婆、以及她婆婆嚼舌根，說她有病，是憨的。我替她抱不平，說她挺好的呀，沒什麼問題啊。
第二年回去，聽她婆婆說她很能幹很勤快，過年回來主動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做飯也利落。到了第三年回去，就聽說倆人離婚了，對外界的說法是鄰居嫌她有病。
我打心裡替她惋惜。她模樣俊俏，皮膚白皙，要是正常的女孩，怎麼會嫁給一個長得又黑又不好看的男人還不要彩禮呢？要知道，那邊的彩禮最低也是十萬起步。或許她正是知道自己有病，所以終日低眉順眼，勤勤懇懇伺候丈夫和婆婆。
其實我明白，她只不過想過上普通人的日子——夫妻恩愛，百年好合。然而，她拼盡全力，終究抵不過“她有病”而被拋棄的命運。她那小小又大大的心願也隨之破滅了。
當人們把她當做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時，可曾想過，那曾經是她的一切？當人們笑著談論她的時候，是否有人想到她或許在傷心地哭泣？
她只是一個病人，有什麼錯？
03
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句話：“人們寧願去關心一個蹩腳電影演員的吃喝拉撒和雞毛蒜皮，也不願瞭解一個普通人波濤洶湧的內心世界。”我想，普通人的內心世界尚且波濤洶湧，特殊人群的內心也許就是驚濤駭浪了吧。
毛姆說：“我拼盡全力，過著平凡的一生。”
特殊人群拼盡全力，何嘗不是為了過普通人平凡的一生。
作為普通人的我們，能夠少些歧視，少嚼舌根，對於特殊人群來說，就是最大的善良。
對此，我選擇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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