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長江三峽

散文:長江三峽

長江三峽

  下午從重慶出發,趕乘晚七點從萬州開出的遊輪。八月末的天氣,正是蒸溽的時候,大巴內的空調,涼爽的讓人愜意。大巴一走起,好多乘客便機械地閉上眼睛,養起了精神。車窗外,綠樹蔭濃,木棉花開得正盛,一切顯得那麼從容、自然,不似在公園裡所見的花草樹木那樣,如動過整形手術似的,十分的矯揉造作,或如敷泥的截除部位,或像綁著繃帶的受傷手臂那樣扭曲的樹枝。面對著美得教人透不過氣來的人間少有的景色,我又怎麼忍心去效他人的樣子,緊閒眼皮殘忍地拒絕這美景的盛情呢?江南的景緻,猶如夢境,變幻無窮:忽而高聳的峭壁摩天,忽而低矮的小屋隱現;忽而修竹森森,忽而綠水盈盈;忽而陽光豪邁,忽而陰雲低沉。這豈止是一幅流動的美侖美奐的山水畫卷,簡直就是一篇大氣磅礴的宏偉的交響樂章。


  導遊事先已算好了時間,所以行程不必急趕,如此便給了我豐裕的閱景的時間。蜀渝的公路,公諸於開闊地段的很少,絕大多數都爬行於山脊之上或貫穿在隧道之中。而這裡的農田,那像平原上鋪展得一大片一大片的,卻似一小塊一小塊的補丁,間雜在柏竹之間,安謐得如一首首田園詩。山體也不像北方那樣舒緩連綿,有的似突然伸長的鋼針,直插雲天,有的如翻騰起伏的海濤,凝然不動。令人費解的是,北方黃土肥厚的山上,幾乎尋不得幾株樹的影子,而這南方巉巖怪石之上,反倒樹木茂密蔥茸。大自然真正是狡黠而神秘呀!


  下午六時過一點兒,大巴車終於抵達萬州。這裡的太陽落的比較早,碼頭上,江水中,處處已燈火闌珊。下船上船的旅客,和著熱騰騰的江風,潮水似的往來攢動,泊停的離岸的遊輪對鳴著汽笛,笛聲渾厚如男中音,渲得暮色裡的長面倍加的廖廓。燈光輝映下的江水上,布著淺藍色靄靄升騰的薄霧,宛如一匹匹垂下的輕紗,為我即將開啟的三峽之行憑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遊輪剛一開啟,船上的擴音器隨即發佈著一條通知:尊敬的各位旅客,歡迎乘坐本次遊輪,……現在天色已黑,為了安全起見,希望大家不要在船舷上逗留,即刻返回船艙,早早休息。本次遊輪,預計明天早上六點左右,抵達三峽的第一景點——瞿塘峽,屆時我們會及時通知大家,預祝大家旅途愉快!


  江面漆黑一片,兩岸壁立千仞,除了對岸半山腰處間或一眨一眨的燈眼,其他皆已含糊不清了,可我無法掩抑內心莫名的激動,並沒有立即回艙。獨立船舷,燈光下的江水,洶洶翻滾著逐著行船,我的心潮也效著江水澎湃不已,思緒如潰決的堤,奔洩起來,萬千騷客文人的影子,往來穿梭在我的腦海中。這一刻,我終於加入到他們的序列中。


  翌日凌晨五點左右,船艙中一陣腳步的騷亂,船艙外咿呀的驚呼聲,把我從朦朧的睡意中驚醒,我一骨碌翻起身,快速洗了幾把臉,急忙奔向遊輪的觀景臺。

散文:長江三峽

長江三峽

  哦,是夔門,到了!眼前跳出的一壁江山,不正是十元人民幣背面圖案的疊影嗎?晨曦中的瞿塘峽,罩著薄薄的雲翳,如遮著面紗的少女,有點偶遇陌生人的怯羞似的,不一會兒,雲隙中噴射出一道道亮晃晃的金光,把雲彩被染得絳紅絳紅。“朝辭白帝彩雲間”,這是我幼時在讀詩歌時就嚮往的情景啊,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現了,而這親眼一睹,氣象更是不凡。“夔門愜望盡崝嶸,立壁窮巖繞碧瑩。”峭絕的巖壁上,雲彩漸成朵,又慢慢連綴成一束飄帶,輕盈婀娜地纏繞在兩廂疊起的重嶺上,營造出幾分仙氣,又有某種森懍。唯一缺憾的是,江水並不似詩文中描寫的那麼箭急,也不見礁石亂立的灩澦灘塗,欲想感受”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快意註定已成泡影。


  巴東三峽巫峽長。下午一時許,遊輪靠停在巫山縣腳下的躉船旁,要在這裡做個小憩。旅行社見機穿插了一個小三峽遊。大船之外,早侯著幾艘快艇,艇上的人蜂湧前來招徠遊客。我隨便選中一個就上去了。眼見小小的艙室遊人漲滿,船主喝了一聲”走了!“小艇扭頭向一孔峽口駛去,穿過一座通身橙色的鋼體大橋,便正式步入小三峽景區。峽谷幽深,澗壁直立,灌本倒掛其上,越往裡走,澗壁便開始慢慢向後退讓,水面闊了起來,泛起粼粼的銀光。遠處的緩坡上,冒出了幾個村莊,一綹綹的苞米田,像條條草裙,飄掛在村莊的腰下。遊艇前方,兩邊一字排開的木排上,身著民族服的男女,一見我們過來,便吹響嗩吶,唱起民歌,歡迎遠止的客人。歌聲嘹亮,嗩吶聲悠揚。歌聲中隱約著大山中生活的人們生活的故事,嗩吶聲訴說著日子的五味雜陳。峽谷上空的天,藍得有點假,幾朵白雲飄走其上,叢林間忽而蹦出幾隻小彌猴,斜曳著身子,屈蹲在一塊巨崖上,凝神注目著我們這群異客,似乎也有滿腹故事要訴說。


  山歌一曲接著一曲,遊客們聽得高興之際,船艙裡一位戴著眼鏡的男士,開始往每一位乘客手裡塞進一個紅色的絲絨小盒,嘴邊的麥裡同時響起了一串話語,“首先歡迎各位光臨我們小三峽觀光,你們每一個人的到來,都是對我們庫區人最大的支持。大家都知道,大峽大壩的建成,造成峽區水位上升,我們原先的村寨被淹沒了,可耕的田地被淹沒了,現在除了國家安置到其他移民地區的人外,留下的基本都是要靠旅遊業來養活,所以在座的各位,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在這再次向大家表示熱烈地歡迎和誠摯地謝意!”是呀,三峽給遊人提供了無與倫比的美景,給詩人帶來了無限的靈感和創作素材,但給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帶來的是生活的不易甚至艱難。我曾在卡帶中聽著工號子,就能想象出一群拋著熱汗,光跣裸胸的拉縴漢子,喊著號子,逆著江流,征服著生活。雖然這種古老的征服方法現在已成過去時,或成一段記憶,而他們的故事並沒畫上結局。如今,他們的後繼者們用一種新的形式傳承著他們堅韌的精神,塑造著又與他們全然不同的人生。這些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三峽人,可稱得上是最偉大的生活的征服者!


  三峽的山水讓人驚服,三峽人民征服自然、謀取生活的勇氣更令人驚服!


  游完小三峽,遊輪起身正式進入巫峽。巫峽兩側的山巔,繚繞著一團團淡淡的雲霧,顯得更是俊異。幾處山岩飄落的瀑布,在斜暉中閃著光斑,宛如一簾簾垂掛的珠簾。


  我一直掛心的峰,在輪船轉過峽谷的臂彎處,赫然出現。逆著陽光舉目遙望,在山巔的高處,巨大的石屏前面,一個獨立的人形石柱,酷似一尊披著斗篷的妙齡少女,眺望著東方,那正是神女峰——傳說中的巫山神女。千百年來,已有無數的文人反覆描寫過神女峰,她見證了那麼多時代的變遷,目睹了那麼多巫山的風風雨雨,而關於她的傳說,更是紛紛紜紜。至於她的身份,則比較一統,相傳她是王母的小女兒瑤姬。有說是被母親派下凡間協助大禹治水的,有說是她聞聽倍受瘟病肆虐的三峽黎民的疾苦後,私自下凡來為百姓驅妖治病的。而中間最汙濁的一個橋段就是,她與楚襄王間的“云云雨雨”、“裙裾留香”的緋聞,這大抵是低俗文人們茶閒無事,蓄意編派,強加於她的淫糜。對於這個傳聞,我倒是寧可肯信其無的,我堅信她是神聖的、冰清玉潔的。


  但巫峽的景緻,不是峰壁,也不是江水,而是盤桓其間的雲霧。如果把三峽比作一卷長畫,那巫山的雲霧當屬畫中的點睛之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絕非詩人的誇大之辭。


  巫山的霧,不似尋常罩在山尖的那種,而如一練長帶,飄浮在半山腰上;又恰似一簾帷幔,從高天上舒捲下來;或如一拂微風捲揚的輕紗。而云霧中隱動的山峰,如同一個個拖著長紗舞動的少女。若你凝神細聽,彷彿可聽得她們銀銀歡語、息息嬌喘。

散文:長江三峽

長江三峽

  總之,慕仰巫山的雲霧,宛如受一高師指點,你會頓忘塵世的俗擾,有一種“與世隔絕”又“豁然復出”的妙感。


  這神仙境界般的雲霧,若非有緣之人,又怎能與它邂逅?


  出了巫峽,山勢漸由奇偉變得平凡了,蒼茫的暮色中,遊輪靠岸停泊,跟隨一路的浪濤漩渦也消停了下來,沒了兩岸峭壁挾持的江面,溫柔而廣闊,更似一面湖水。不遠處,燈光遊戈在江面的漫霧中,從宜賓出發的遊輪逐次鳴響長號,漸漸湮沒於峽谷的深沉中。


  在船中俟了一夜,真正上岸的時候到了,今日是我三峽之行的最後一站——遊覽三峽大壩。


  乘索道車從江底升到山上,不到半個小時,大巴車就把我們送到了大壩的主景區。


  清晨的江面,煙波浩渺,一覽無餘。橫截西陵峽的三峽大壩,氣勢恢宏,尉為壯觀。這座幾代偉人胸中醞釀已久的,舉世矚目的,史無前例的偉大工程,終於在二十世紀塵埃落定、夢圓成真。想要好好地描寫它讚美它的念頭,終於敗給了我的詞窮。再者因為有了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預先為它抒寫的詩詞橫亙在那,還有哪個後來者能超越他的氣勢?正好,我借謄祿這首氣勢磅礴的詞章來抒發一下此刻自己的豪邁心情: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今日得寬餘。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三峽大壩的落成,已讓高峽成了平湖,使整個旅程相對比較平淡了些,沒有予人以那種“朝辭白帝,暮到江陵”的急倏,也無法感受到”兩岸猿聲啼不住”的驚懼與刺激。一路之上,我總是獨自一人扶爬在觀景臺僻靜的一截欄杆上,遠離那些騷情自拍的人群,歷數著每一塊風景,驚異於每一個出人意料的色彩幻化,追覓已逝遠去的古人的蹤跡。三峽的風景,不僅在於它自身的寫實中,更在於文學大師們天賦異稟的如煙如霧的遐想裡,在他們的筆下,無數次地飛出超乎這種壯麗的自然景色之上虛緲漂脫的詩章,賦予三峽無與倫比的雋永和神異的色彩。


  不過,於我看來,這道道靚麗的景色中最奇特的莫過於那些在小方格里、在岩石間的小綠塊裡勞作的人們。在極高處,在壁立的岩石之巔,一個褶皺裡只要有點兒生長植物的土壤,就有人在那裡耕種。中國母親的廣闊而堅韌的精神,塑練了生活在她的懷抱裡的子民,讓他們各個都變成不知疲勞的、細緻的、堅韌的勞動者。三峽兩岸生存的人們,促成了它的最美好和最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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