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塊替人拍畢業設計,他說是為了電影夢



五千塊替人拍畢業設計,他說是為了電影夢


“你別看他這副樣子,他其實之前還挺有藝術理想,想要拍出自己的風格,成為下一個李安的。他跟我說他就喜歡拍片,想先做一段時間自己喜歡的工作,攢點錢,穩定下來,以後再談實現夢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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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作為大一新生的我,每節課還都乖乖出勤。剛下了系主任的電視攝像課,我的室友就把我拉到一邊,臉上浮現著討好的笑:“秦老闆想要你的微信號。”

她嘴上說是要徵求我的意見,但其實早就已經把我的微信推給了秦老闆。

我通過了秦老闆的好友申請,正想發信息問他是不是找錯了人——隔壁班也有個人叫陳誠,與我名字讀起來差不多。但還沒等我把字打完,秦老闆就直截了當發來語音通話邀請,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聽說你會寫故事片劇本,想不想跟著我幹?我給你三成收益。”

“秦老闆”其實根本不是個老闆,但他確實是個生意人——他是我們專業2012級的師兄,畢業之後在學校的創新創業孵化基地開了個工作室,主要給一些“畢業困難”的學生拍攝畢業作品,客源遍及整個華南地區的高校。因為他喜歡在接了單之後在嫡系師弟師妹裡找人發單幹活,又一身江湖習氣,所以我們私底下偷偷都叫他老闆。

我班上已經有同學進了秦老闆的“隊伍”,廖勇就是其中一個——我們這個專業裡,如果將來選擇走攝像方向,相當燒錢,光是鏡頭和相機耗損就夠人喝一壺的。過了18歲的大學生,都不太好意思總問家裡要錢,便總想賺點外快。所以秦老闆找上門時,大部分人非但不抗拒,反而躍躍欲試,生怕秦老闆看不上自己。

廖勇跟我關係不錯,經常請我喝奶茶,拜託我幫他寫課題小測的影評作業(我筆頭快,別人寫一份的時間我能寫兩份)。他長得不高,但勝在肩膀寬闊,憨憨胖胖,是最適合拍攝扛機器的體型,所以大家拍攝都願意找他幫忙。

“跟著秦老闆幹活一點也不累,就是扛扛機器,流水線拍攝和剪輯,全都是課堂上學過的,就當課後練習了——而且,一天能拿這個數。”廖勇之前跟我說起秦老闆時,比出一個“六”的手勢,然後又有些惋惜地說,“陳陳,可惜我沒法把你介紹進我們團隊,不然我們倆一起賺錢多好。”

我半開玩笑地說:“怎麼,你們劇組這麼專業,不要女生的嗎?”

“不是,你是編劇方向的,編劇在拍畢設裡沒……什麼錢拿。”廖勇顯然是臨時改了口,“你又不燒錢,秦老闆籠絡不住你。”

我猜他本來想說的是:編劇在拍畢設裡沒什麼用。我們專業一般分導演、攝像、編劇、後期4個方向,其中編劇方向的同學,不單是拍畢設,就算在整個大學期間,感覺基本上也沒什麼用——因為其他3個方向的同學,也都覺得自己能“寫故事”,並且能把故事寫好。

更重要的是,“寫故事”對於秦老闆來說沒有必要。他“代拍畢業設計”生意做得很大,但主要經營的範圍就是音樂MV和公益廣告,這兩種片子投資都不大,而且可以翻拍國外已有的作品,只要鏡頭處理得小心一點,只當審片是走個過場的指導老師根本不可能看出來。既然有空子可以鑽,又可以節省成本,找大學生編劇寫原創內容,完全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做法。

我反正是沒想到秦老闆竟然會來找我,而且還讓出這麼多的利益。


2


廖勇看到我十分開心,感嘆說秦老闆竟然可以成功把我也拉下水,“正好大家一起賺錢一起飛”,還嚷嚷著有新成員加入,要師兄請吃飯。他性子單純,根本沒想起來問我,為什麼秦老闆會找我幹活。

事實上,即使他問我,我也沒法回答他——秦老闆除了跟我兜底了自己工作室的收益,邀請我進來當合夥人、還不用我出錢之外,啥也沒跟我講。他說喜歡錢的話最好就少問一些問題,我覺得比起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更喜歡錢。

2017年12月18日,工作室接到了我入夥以來的第一個單子。通常來講,工作室的業務旺季在3到5月:自暴自棄不想做畢業作品的同學和終於想起來要拍畢業作品的同學,都會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不會有人在12月就找人代拍畢設,這個時間就開始準備的人,一般要自己拍攝的。

這個客人是一個珠海的“大五”學生,他6月的時候因為在畢設答辯上跟答辯老師意見相左,答辯老師質疑他畢設是找人代做的,連延後答辯的機會也沒給他,直接讓他留級1年。

“所以說,他的畢設到底是不是找人代做的?”我聽到這裡,開始心裡打鼓:如果答辯老師早就看出來他的畢設是找人代做的,那麼我們給他拍的作品要是被老師再識破一次,這個學生不就徹底玩完了?

秦老闆看了我一眼,沒理我,只把手機遞了過來,讓我聽那個客人發來的語音。我知道我又問了多餘的問題。

“今年估計那個死女人又要卡我,她還越過我導師,要跟我畢設全程。”

“我現在要個立項書——啊不對,開題報告,還是破題報告,那玩意兒到底叫啥?——反正我要這麼一個東西交差。”

“我已經把訂金給你們了,你們得趕緊給我搞好這個事情。”

……

我小小聲嘀咕說:“是選題表。”上大學之前的暑假,我去電視臺實習過,在一檔紀錄片節目裡做編導,經常為了紀錄片選題跟領導磨嘴皮子。沒想到這個“客戶”都“大五”了,還記不住專業詞彙,怪不得去年被老師當場抓包。

聽完最後一條語音,秦老闆說:“我跟他報價8000,他同意了,先轉了3000過來,我先給你1000拿去花,到時候剩下的錢,我給攝影演員他們結了賬再給你算。”

說著,他直接舔了下手指,從錢包裡數了10張百元鈔票,當著我的面放進了驗鈔機裡,然後遞給了我。

我看著這些鈔票瞠目結舌,沒有立即去接。不是我沒見過錢,而是因為我身邊早就實現了全面電子支付,我現在出門兜裡連一塊錢都不會帶,實在想象不出來為什麼都2017年了還會有大學生會使用現金。

“你今天晚上就寫一個選題表出來,劇情梗概、劇本分鏡、場景構想都要有。可以先做的簡單一點,明天早上我睡醒就要看到。”秦老闆把錢扔到了我的膝蓋上,強調道,“要原創。”

等秦老闆走遠了之後,廖勇走過來悄悄跟我說:“之前拍片他直接讓我們翻拍,別管原創。”廖勇跟我說過,剛加入工作室那會兒,他還躊躇滿志過要拍“兼具藝術與商業價值”的短片,結果這麼幹,工作效率就不如別人,被秦老闆罵過幾次之後,他就消停了。

考慮到劇情量要在10分鐘裡完成,又不能讓那個苛刻的答辯老師看出來,我給那個學生寫了個相對簡單的懸疑片劇本:一個人的電動車被偷走了,他費盡心思想要找回自己的車。整個本子只在結尾有反轉——沒想到,就這樣ABC的設計,那個學生還覺得過於複雜,擔心會被老師看出來。

陸續給對方返工改了幾遍選題表和劇本之後,那個學生確定沒問題了,秦老闆才招人開機,用了兩天時間,就把所有鏡頭拍完了。


3


按理說,出完劇本就沒我什麼事兒了,我可以安心等尾款。但秦老闆又找上我,因為我遲了一會兒才回他微信,他居然直接到自習室逮我來了,我一抬頭,就看見他給我遞來一個移動硬盤。

“這是我們片子拍的鏡頭。”

我沒反應過來:“是要補拍什麼嗎?”

“這個片子已經做完了,你跟廖勇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一些能用的鏡頭出來,拼一個差不多的片子出來。”秦老闆說,“可以短一點,也可以加幾個鏡頭,總之要快。負責租場地的人腦子短路了,多租了一天,如果場地沒用的話,這個本子我們反而要虧錢。”

“我可以重新寫一個劇本出來……”我想跟秦老闆講,原本這個本子我是有一個相當完整的構想的,只是限於“客戶“的要求,只得把故事斬頭去尾了,如果他需要的話,我可以把那個完整的構想寫出來。

秦老闆粗暴地打斷了我:“讓你拼你就拼。”說完,他就徑直離開了自習室。跟我講話時,他根本沒有想過要控制自己的音量,搞得旁邊的同學紛紛對我怒目而視——我也不好意思在自習室裡多待了,連忙收拾東西走人。

這時候我覺得,廖勇他們給這個師兄起的綽號真沒錯,他確實像個不近人情的職場老闆,而我就是個苦B的“社畜”。

我在心裡安慰自己:“就當提前進入社會了唄,不然還能咋樣。”

我給廖勇打了電話,半開玩笑半抱怨地說了這件事,還讓他一定要記得問秦老闆要加班費——秦老闆跟我是算總收益,跟廖勇還有其他人算的是時薪或者日薪。

廖勇吞吞吐吐地告訴我,這其實是常態,早在他加入工作室之前,秦老闆就會同時要求成員拍內容相同、分鏡不同的幾組鏡頭,然後在剪輯時採用風格差異化的手法。效率高的時候,他們一週之內就能製作出十幾條時間控制在10分鐘的片子,完全就是流水線作業的量產片子。之前就有一個講某學校學生跳樓自殺的偽紀錄片劇本,被秦老闆拆成偽新聞片和劇情片兩條片子,因為講的是同一個故事,所以甚至可以用一模一樣的鏡頭——只要賣給不同區域或者不同學校的畢業生做畢設就可以了。

“所以陳陳,你得習慣。”廖勇明顯是想給我打預防針,畢竟馬上就是工作室接單旺季,會有數不清的單子。

我在那之前一直以為旺季裡的“海量接單”是喜歡吹牛的秦老闆編出來的——是的,傳媒藝考的人越來越多,但這條路終究還是小撮人過獨木橋,學了這個專業之後,又有很大一部分學生流向播音、戲劇,需要拍攝畢業作品的學生,少之又少。況且,秦老闆的工作室又只面向華南地區的學生私底下做廣告,全靠熟人介紹和廁所裡貼小廣告,這樣低級慢速的無效宣傳之下,又能有多少單子?

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等到了3月中旬,我打開工作室的公用手機,查看郵箱、微信和手機短信,之前幾個月都毫無動靜的通訊錄,突然像炸了鍋似的,不僅微信未讀信息成了“…”,還有十來個不同的未接電話。

原來真的有這麼多人需要拍畢業作品——但是他們不願意拍,或者沒能力拍。


4


光在3月,我就寫了20多個劇本——有根據客戶要求定製的,也有我自己想寫的,但更多的是在胡編亂造。寫到後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只是機械地在鍵盤上胡亂撲騰。

其中有一個劇本,我原本想寫雙線推進劇情,用兩個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物各自的視角推進故事情節。但寫到一半,我就放棄了:在手頭上有七八件近乎是重複、相同的工作堆疊的時候,沒有人能繼續保有創作的熱情,至少我不能。

“你可別在這種時候強調什麼藝術追求,大家都是為了這個。”秦老闆把拇指和食指疊在一起搓了搓,讓我加緊寫本子,不管最終寫成什麼樣子,先得把本子完成。

被他逼得實在沒辦法,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個劇本拆開成兩個,用秦老闆的話說,“反正沒人看得出來”。寫完之後,我回頭看看,所有劇本寫得屎爛,還沒有我高中的水平穩定。

可秦老闆卻說我寫得很好,用時短、質量高,最重要的是節省成本——因為我當時已經沒有構建場景的靈感了,就乾脆全部寫宿舍日常和校園愛情,所以免去了造景和場地的費用,內景和外景都不用花錢,連演員都可以找同一批,畢竟沒人看得出來。

就在我努力“不考慮作品質量,先把作品寫完”去應付客戶們的當口,秦老闆又想出了新的折騰我的招兒——他讓我好好利用時間,寫幾個“精品本子”出來,以便讓他再物色幾個“大客戶”,即使不幫著拍畢設,也能把我的劇本賣個好價錢。

“那些想認真完成畢設、需要好作品的人,根本就不會成為我們的客戶。”我一邊腹徘心謗他痴人說夢,一邊還是老老實實地構思著作品。


5月,我應付完最後幾個客戶,拿到秦老闆的分賬後,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卻不成想,此時,老闆娘找上了門。

老闆娘是秦老闆的女朋友,是個四川姑娘,據說之前是某個著名音樂學院的高材生,為了秦老闆專門跑來廣東,一心一意幫著男朋友打理事業。

因為我是編劇,除了開例會平時根本不去工作室,所以也沒見過她幾面,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稱呼她比較好——總不能真的叫人家老闆娘吧。腦子轉了轉,我決定叫“師姐”來套套近乎。

但是老闆娘顯然不吃我這套,她跟秦老闆一樣,性子很直:“你知不知道秦肖川去哪兒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直接叫秦老闆全名,一時間竟然還沒反應過來,老老實實說:“我已經很久沒去過工作室了……”

我建議她可以去找廖勇或者其他幾個跟秦老闆走得近的同學問問,她搖了搖頭,跟我說她都找過了,如果不是一無所獲,她也不會來找我,“肖川不希望我們倆來往,如果我們倆走得近,他可能會生氣”。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聽這語氣,我彷彿與秦老闆有一腿似的。我當即想要拿出手機給她看我跟秦老闆的微信聊天記錄以證清白,老闆娘卻讓我“別忙了”,她的意思是,她覺得男朋友有些瞞著她和工作室成員的事情,有可能會告訴我——比如說工作室營收。

隨即,老闆娘連著問了我好幾個問題:秦肖川最近接了多少單子,他的收入狀況如何,他是不是一直很忙,他週四的晚上是不是會住在工作室?

前面幾個問題,我好歹可以通過秦老闆給我的分賬還有我寫的劇本數目來判斷,但最後一個問題,我就不知道了——這是老闆娘真的不太瞭解自己的男朋友,還是秦老闆有很多事情都瞞著她?

但她卻說了句“因為你是他的編劇”,讓我雲裡霧裡。

“你們學校不看重編劇方向,他找不到別的人。”老闆娘說,“他想拍點有意義的東西,就必須得有編劇。”

這話讓我更犯糊塗了:要說秦老闆這樣的人突然一夜之間有了藝術追求,我是不相信的。

老闆娘卻說,秦老闆現在與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奠基。

“你別看他這副樣子,他其實之前還挺有藝術理想,想要拍出自己的風格,成為下一個李安。他跟我說他就喜歡拍片,想先做一段時間自己喜歡的工作,攢點錢,穩定下來,以後再談實現夢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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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闆最終整整失蹤了1個月,再次出現的時候,他既沒有理會找他找到焦頭爛額的女朋友,也沒有理睬工作室成員詢問他為什麼要中斷賺錢的私聊,只言簡意賅地告訴我們說,他要把工作室解散。

大家一片譁然,只有我最平靜——即使秦老闆不說要解散工作室,我也不準備繼續在工作室裡待了。我不太喜歡工作室裡的氛圍,想多花些時間在自己的作品上。

交接完所有的事務,確定自己沒欠大家錢之後,秦老闆給我們每一個人在微信上都發了100塊的紅包。那還是我第一次收到秦老闆的“電子貨幣”,或許是因為他沒辦法給我們發現金了——他人已經在美國了。

他瞞著所有人,申請了美國的電影學碩士,作品集用的是我們工作室裡拍得比較好、他又沒拿去賣的兩條片子——劇本都是我寫的。

可能是因為心情很好,秦老闆在微信上跟我聊了很久。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來自粵東某山村的孩子,從小就很喜歡電影,在他確定了憑自己的文化分一定考不上家裡人期冀的大學之後,提出了想要藝考。但他家裡拿不出給他去傳媒機構的學費,他不能去以電影製作聞名的北方名校。好在因為文科成績好,他僥倖通過了我們學校的校考,進入了他本不能夠就讀的重本大學,拿到了縣裡頭的獎金。他憑藉著那些獎金和自己的兼職收入,讀完了大學,家裡人希望他回去考公務員或者當補習機構的老師,但是他想搞電影。

“你看我們學校,教了我們什麼有關電影拍攝的東西嗎?不都是自學的,我們說是學院派,其實全都是野路子。我得去美國才能學到真的東西,我終於攢夠了去美國的錢。我特別喜歡你寫的那個城市留守兒童的故事,我想把它改一改,在美國找專業人士把它拍出來。”

他說的正是被我強行拆成兩個劇本的雙線敘事,我跟他提過最初的構思,但我沒想到他會喜歡,“那個故事在國內只能給我們賺點小錢,但是到了好的大環境下,就能出好作品,如果真拍出來了,肯定能得獎”。

我對秦老闆的雄心壯志並不感興趣,我更想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他女朋友。

秦老闆沉默了很久,說,雖然你們可能看不太出來,但老闆娘其實是個家裡挺有錢的富二代,他這幾年都是靠女朋友養著的,還拿女朋友的錢去補貼家用,就是在吃軟飯。

“她以為我搞這個,是想跟她回四川買個小房子”,所以他才不能讓女朋友知道他賺了多少錢,不然他將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還不跟她回家結婚,過上安逸的日子。

我最終沒問,他覺得自己用這樣的手段獲取了去美國的機會是否值得,也沒告訴他老闆娘跟我講的話。我只給老闆娘發了條微信,把我跟秦老闆之間的聊天記錄都轉給了她。


在工作室的這半年,我“認識”了很多客戶,他們來找我們,是因為他們在大學期間就沒有認真鑽研過專業知識,但這不全意味著他們墮落、怠倦或者智力上不如人,只是由於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專業——很多人高中畢業時選擇這個專業,僅僅是因為藝考比高考看起來更加容易,他們能夠得以進入更加好的大學。

這些人對影視藝術是沒有熱情的,似乎難以用高標準去苛責他們,而為他們提供畢設的秦老闆,他對電影的這種感情究竟算不算愛?他是在用給人拍畢設的方式鍛鍊自己的拍攝技巧以此實踐呢?還是單純需要錢?

我在聊天框裡反覆將這些問題輸入了幾次,最終還是全部刪掉了,只第一次真情實感地稱呼他師兄,打了一堆鼓勵他的話,祝他追夢成功。

然後我發現我被秦老闆拉黑了。後來我跟廖勇提起這件事,才知道他拉黑了所有人,包括老闆娘。


6


2018年年尾的時候,我又見了一次老闆娘。她在我宿舍樓底下攔住我,說要請我吃飯,跟我講講她遇到的事情,如果我願意,可以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我還以為她再也不會回廣州這個傷心地來了,對於她的出現非常驚訝——秦老闆去美國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她,我們起初還擔心她想不開,後來看她的朋友圈照常更新,才放下心來。

老闆娘拉著我去了學校門口的椰子雞店,讓我好好吃飯,不要問她任何問題,先等她把想說的全說完了再提問。

“你能做到嗎?”老闆娘把一整個小青桔都擠進了料碟裡,把乾癟的小青桔放到我面前,“不能做到的話,一會兒你把這個桔子吃了。”

我趕緊拼命點頭。

她說,她消失的這半年是去了美國。聽到這話,我馬上破壞了剛剛定下的規則,脫口而出:“學姐你去找秦肖川了啊?”

這個名字第一次被我流暢地念出來,剛念出口我就後悔了。還好老闆娘沒真的讓我吃那個桔子,只順著說:“是啊,我去找他了。”

秦老闆一直不接她的電話,再到後來,他的電話就成了空號,老闆娘猜她要麼被他拉黑了,要麼就是他註銷了號碼,於是就在他沒帶走的那些東西里一陣亂翻,指望能找到他留下的訊息。

最後,她找到了秦老闆出國前的資料複印件。秦老闆請不起留學中介,既要在工作室主持接單,還要瞞著女朋友給美國的學校寄材料,忙中出錯把複印件留在了他們之前同居的出租屋裡。加上瀏覽器裡未被清除的瀏覽記錄、秦老闆與國外導師的來往郵件,老闆娘猜了個七七八八,沿著那點蛛絲馬跡追著去了美國,跑去了秦老闆申請的學校。

那個學校以電影專業和學費貴聞名,老闆娘估算了一下,以秦老闆在國內攢下的那點錢必然在其中生活的捉襟見肘。於是就向人打聽說:“有沒有一個染棕色頭髮的亞洲人,來自中國,到處打工。”

結果人家一聽就知道她在說誰,在得知了老闆娘是來找冷戰中的男朋友之後,那個人自告奮勇要去幫兩人說和,讓老闆娘等著。老闆娘就近找了家希爾頓,開了個大床房,讓侍應在床上鋪滿了玫瑰花,在裡頭等了一日,才等到那人回話:“他叫你快回去吧,別耽誤他實現自己的夢想。”

秦老闆是真心想要跟自己的過去說再見,不管用任何方式。從不擇手段這一點上來看,他真是個生意人。


一轉眼已經是今年的暑假,我正在家裡睡覺,廖勇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從學校申請到了一筆啟動資金,可以自己組建工作室了,“反正之前秦肖川那邊的資源我都還保留著,咱們自己幹自己發達。咱們倆是好朋友,我就吃點虧,每次結單給你一成”。我當即嘲笑他掉錢眼裡,說秦老闆都給我三成。他就立馬改口,說秦老闆給的是我參與項目的三成,而他給我的是工作室總收入的一成。

他在電話裡興致勃勃地談論之前秦老闆每單都能拿到四五千——時間緊或者要求高的可以達到上萬,“我們要發達啦”。

我沒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問:“學院給你批款,你拿來幹這個,會不會有人舉報?”

“陳陳,你就是膽子小。”廖勇對我嗤之以鼻,“你以為之前秦老闆為什麼敢把大本營設在孵化基地?真的只是因為離學校近嗎?”

廖勇為了說服我一起入夥,把系主任暗地裡支持他的秘密都搬了出來。但我完全沒聽進去,我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

離開廣州之前,秦老闆把那條我跟廖勇拼出來的片子賣給了從化的一個學生做畢設,因為不用“跟全程”,所以只收了那個學生4000塊。我拿到分成之後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星期,生怕那個學生的老師發現那個作品與別的學校的畢設作品雷同,結果卻聽說,那個我們代做的畢設被評上了“優秀畢設”,作品放在學校禮堂展映10天。

我抽空坐車去從化看了他們的展映,發現好幾條片子出自我們工作室,大熒幕上影影綽綽,站在一旁做畢設解讀的人一通胡編亂造。我很想走上去告訴他說:“我寫這些臺詞的時候不是這麼想的,你連劇情都完全沒搞明白。”

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悄悄從禮堂的後門溜了出去,就像沒來過一樣。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題圖:《一起同過窗》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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