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短暫的春節假期，因為疫情的特殊，被延長了許多。沒了聚會，少了春節檔電影，所有的社交活動都停了下來，倒顯得生活慢了許多。
待在家裡玩夠了手機，刷夠了劇，終於有空來看看身邊的變化。家鄉一如既往湛藍的天，和路上原本就鮮少的人，讓這個冬日顯得格外空曠。
馬路兩邊以前長滿的柳樹和沙棗樹，不知在何時已經悄悄換上了身姿筆挺的白楊樹，青色的樹皮包裹著樹幹，像一排排哨兵，在凜冽的冬日裡挺拔向上。
村子裡的年輕人都已外出，僅剩的少許老人在自家門口曬著還算溫暖的太陽，在門口的馬路上走上幾步，也碰不到幾個人，更別說熟人。我問父親，總愛拉人下象棋的謝家爺爺怎麼都不見了，老是喜歡給我們家送韭菜的李家奶奶也沒見到。
父親說這些老人要活著都80多歲了，離世有幾年了。我的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悲涼，很多人也就沒見才幾年，卻也沒見好幾年。常常說著的來日方長，在生命面前顯得脆弱不堪，根本經不來任何時間的摧殘。
就連家裡看門的狗，都換了一茬，當年陪伴大黃的小白，已經變成了老白，它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小黑，而大黃也離開有些年頭了。我本身對狗是不感興趣的，但想起大黃的離開，我卻又常常很失落。
大黃剛來我家的時候，溫順的不像話，完全看不出一條看門狗的氣勢和威嚴，陌生人來了只是叫幾聲提醒我們一下，不會像小白一樣一直圍著人“吵吵”個不停。開始的時候，大黃是拴在後院大門口，父親和母親覺得大黃一個人太可憐，乾脆把它拴在了院子裡，說是至少有我可以作伴。
然而它的溫順並沒有讓我在它有生之年，好好地靠近過它，我總是離它遠遠地，僅有的一次親近它的機會——母親讓我去給它餵食，我也沒有好好珍惜。我站在百米開外拿著棍子把狗食碗推過去，然後飛速的閃走了。
後來大概父親覺得我太沒有給狗作伴的樣子，想著大黃一條狗太孤單，就買了小白回來和老黃做伴兒，這次老黃終於有了它的小夥伴。
小白的性格完全和老黃相反，張牙舞爪、囂張跋扈，如果用個褒義詞那就是活蹦亂跳。因為小白的到來，父親覺得小白太生龍活虎，放在院子裡太吵鬧，於是老黃只得又陪著它回到了冷宮——後院的大門口。
自此老黃再也沒有回到過院子裡，我和它接觸的機會更少了。隨著外出上學、工作，我再也沒有耐下心來和大黃接觸過，僅有的一次發生在大學的寒假裡，父母外出了，我一個人在家待的實在無聊，於是就坐在後院大門口，看著大黃曬太陽，看著小白狂吠。
那應該是我記憶裡大黃最後的身影，自此以後大黃徹底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存在於我的生活裡，又默默的陪伴在我身邊，最終又悄然離去，像風吹過，留不下痕跡，卻又清晰地記得，它曾經來過。
後來小白在逐漸變成老白的日子裡，它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小黑，自此小白榮升為老白。小小黑很好地繼承了母親暴躁的脾性，原以為小小黑和老白兩個在一起會吵鬧不堪，意外地是，老白開始變得溫柔，並且逐漸走上了老黃那條溫順的路。
它總是安靜地站在冬日的豔陽裡曬太陽，看著小小黑奔奔跳跳，嬉笑打鬧，儼然一副老母親的模樣，我從來沒想過老白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原來囂張跋扈是它青年的顏色，溫柔慈愛才是它作為母親的顏色。 對於老白而言，母愛是它身上唯一的保護色。這種顏色，因為小小黑的處境，或犀利或溫和。
它可以節省吃食留給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在旁人來襲時挺身而出；它可以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成長，也可以給與它自由讓它撒歡作樂。它可以是它自己，也可以是孩子的母親。它在千變萬化的角色裡，尋找著屬於它該有的樣子。
老白讓我看清了一個道理：愛本身是禁錮，也是自由。愛讓人成長，也讓人被愛。
看著老白守望如初，看著小小黑歡脫如兔，這個冬日的午後突然溫暖得不像話，安靜的不像話，也美好的不像話。原來能感受愛，才能擁有愛。
在老黃陪伴在我生命裡的許多年裡，它也曾給予我許多，像那些下學後的傍晚，我坐在院子裡寫作業，它就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我；像那些父母外出的白天和夜晚，它就聚精會神地守在門口護我周全；像那些無數我會覺得孤單地日子裡，它讓我看到其實還有人在陪伴。
我突然有些愧疚，在那許多年裡，我卻不曾給予過老黃什麼，我甚至開始覺得遺憾，遺憾它過早地離開，遺憾我太晚的明白。
原來生命裡充滿了遺憾和無常。無常在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遺憾在失去了才終於學會珍惜。
恰如年少時，我們總是輕易許諾，覺得一切才剛剛開始，覺得自己有萬般能耐，所以承諾的時候毫無顧忌，等到年長之後才發現，生活裡充滿了無奈，不敢再輕易開口，不敢回頭去看自己曾經的許諾。
我想起大學畢業時，母親問我是否想好了，一定要留在大城市？我像電視廣告裡演的那樣豪言壯語，說著“混不好我就不回去了”，結果我真的有好幾年沒回家，而因此換來的只是母親和父親頭上日益漸長的白髮和悄悄爬上眉梢的皺紋。
後來我終於有勇氣承認，我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混的風生水起的能力，於是我“灰溜溜”的回家，想象中的被責罵、被埋怨、被冷言冷語並沒有出現，反而得到的是一句“回來就好”。
這個時候才發現愛你的人從來不關心你飛的高不高、遠不遠，只是希望你健康平安就好，如果能快樂就更好了。
告別是人生的常態，而再見是告別的常用語，別總是等來日方長，在來得及珍惜之前去珍惜，在能相見之時去相見。
來日並不方長，愛與珍惜才應該是無常生命裡的有常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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