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在意大利“封國”之際

  我是一名在意大利佛羅倫薩求學的中國留學生。原本2019年10月就可以完成學業,但由於手頭還有項目要做,畢業不得不延期6個月,還要和導師簽訂6個月的工作合同。這樣,我在今年3月4日畢業答辯,答辯後再有兩個月的項目收尾工作,就可以回國。原定的回國時間是5月份。

  可誰曾想,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並逐漸在全球蔓延。國內的疫情在全國上下萬眾一心的共同努力下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但意大利的情況卻漸漸變得不容樂觀。

糾結走或留

  由於中國疫情暴發早於意大利,作為中國留學生,在海外每天關注著國內的各種疫情相關信息,惦記著國內的父母、其他親人和朋友,也瞭解著國內疫情防控的各種措施。所以,相對於意大利本地人,我更早產生了防疫的意識,也更深刻地認識到了此次疫情的嚴重性,“做好個人防護”的這根弦也就繃得更緊。

  我的合租舍友是意大利本地人。在意大利北部剛出現確診病例,政府封鎖疫情嚴重地區的時候,舍友和幾乎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樣,對疫情完全沒有概念,也不在乎,日子過得一如平常,仍然每週都要在家開party。他們非常熱情友好,總是喊我一起玩,防疫這根弦早已緊繃的我只好用“不舒服,想休息”的藉口委婉地回絕他們。當意大利北部感染者開始爆炸性增長時,舍友依舊沒有任何收斂,聚會不斷。我動了換地方住的念頭,開始在網上找房子,問朋友租房信息,很快,又動了提前回國的念頭。

  雖說動了走的念頭,但畢竟不甘心,希望試圖改變意大利舍友的認識,爭取能勸說他們消停兩個月,讓我把答辯順利搞定,研究項目順利收尾,這樣我就能按原計劃穩妥地結束我的留學生涯。我從網上下載了有關新型冠狀病毒和疫情的信息給舍友看,希望能夠引起他們的重視。確實有效果,舍友收斂點兒了,也很給我“面子”:不在家party了,但還是每天都外出,把party的地點改在了別的同學住處。

  終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出現了。一天下午,舍友跟我說我們班有個同學確診了。這件事本身和舍友說話時那種無所謂的口氣把我嚇得不輕。我再也不敢進廚房,每天都吃罐裝食品。但同在一個屋簷下,感覺依然不夠安全,而且長此以往身體也會吃不消。左思右想決定提前回國,反正3月4號就答辯了,和老師籤的工作合同如果能夠被同意提前終止,科研項目最後的收尾也是可以委託給別人的,實在不想冒著風險再多待兩個月了。

  我開始聯繫國家留學基金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CSC”)申請提前回國,給導師發郵件申請終止合同。處理好這些之後,就差確認機票了。此時我又開始有些後悔,答辯時,看到教學樓裡一張張輕鬆的笑臉,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防疫意識有些過強了……

  於是我開始全面衡量走與留的風險:走,長途旅行諸多週轉環節,飛機空間密閉,機上人員複雜,都可能提升被感染的概率,同時也多少有些捨不得還沒有最終完成的課題;留,目前的環境可以說危險係數正在升高。

  這時候,意大利北部確診人數開始以每天大於500人速度的快速增加,我所在的城市佛羅倫薩也出現了確診病例。雖然意大利政府已經採取了相對嚴格的措施,但意大利人骨子裡的自由隨性,以及對疫情依舊不夠重視,讓這些措施的落實難免打上折扣。我提前回國的念頭也因此更堅定了幾分。

啟程前準備

  千里回國可以,但不能千里“帶毒”,不能給祖國和家鄉添亂。於是我查看、瞭解回國入境的相關政策和防疫規定,開始和國內的父母、轄區居委會、街道、區防疫指揮部、CSC等多次聯繫,並做好了回國自我隔離的心理準備。

  千里回國可以,當然更不能途中“染毒”,不能給自己造成傷害。我現在沒事,但一路上有被感染的風險。我又查了各種關於長途旅行途中如何做好個人防護等相關信息

,直到看到一篇由冠狀病毒研究專家撰寫的防護措施(感謝韓老師的分享),我更堅定了信心,相信只要防護到位,不吃不喝不如廁,就可以把在飛機上被感染的概率降到最低。隨後我開始準備各種防護用品,最後把自己武裝成這樣(感謝同事和出租車小哥送我口罩)。


畢業在意大利“封國”之際

全副“武裝”的筆者


   非常感謝CSC 特別高效地幫我訂到了3月10日上午11:05從羅馬起飛經莫斯科到上海的機票。隨後向家鄉的居委會報告我的行程。一切準備就緒,坐等3月10號早上5點半去羅馬機場。

突發新情況

  3月9號晚上,行李都整理好了(感謝“相機”冒死給我送抽氣筒,感謝“丹丹”給我收尾),正準備洗澡睡覺,養足精神備戰飛行途中的各種挑戰。不曾想晚上11點左右,意大利政府下令全境封鎖!驚慌中理理思路,感覺自己必須馬上啟程去羅馬,拖到明早再動身可能會有得新變數。

  為了防止碰到類似航班突然被取消一類的情況,我聯繫了在佛羅倫薩的朋友,幫我在超市訂購食品,做好還要回到這裡宅在家的準備,同時還和導師說好,一旦出現最壞的情況,被困在羅馬既不能起飛也不能回佛羅倫薩,拜託他去機場接我。

  本來預定好時間的出租車司機也擔心不能按期出發,電話問我是否提前行動。我們達成共識,於是提前出發,星夜兼程,10號凌晨4點順利到達羅馬機場。

候機 · 出境

  羅馬機場裡中國旅客居多,大多“武裝”得很嚴實。還是有一些外國人不戴口罩,機場工作人員也僅戴著一次性口罩。溜達了一圈,發現還有一部分人是10號晚的航班,但跟我一樣,凌晨就跑到機場了。

畢業在意大利“封國”之際

陸續到達羅馬的出租車

  在機場,不敢坐長椅,就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休息。距離航班起飛前6小時,開始有人排隊托運行李。大家都很緊張,今天是意大利全境封鎖第一天,到底放不放行,誰都沒譜。11:05的這趟航班是今天羅馬飛莫斯科的第一班航班,群裡大家都在等我登機的消息。

  通過安檢後,開始用分裝的酒精噴霧各種消毒,最後用洗手液將雙手做好消毒,戴上手套。

  過海關,登機前的最後一步。因為聽說昨天下午有人被海關攔住未能出關,所以當工作人員拿著我的護照反覆查看時,心裡那個緊張啊。好在工作人員問過我在哪個城市、學什麼專業一類的問題後就放我進去了。立馬向群裡的小夥伴們彙報戰績。

  飛機順利起飛。靠著窗戶讓自己進入放鬆休息的狀態,漫長的旅途開始了。下飛機前還有填寫健康聲明卡(感謝機上的朋友送我筆和健康聲明卡)、測體溫等等環節。

畢業在意大利“封國”之際

飛機上量體溫(感謝小夥伴提供照片)

莫斯科轉機

  在莫斯科轉機,看到好多旅客穿防護服,羨慕。

畢業在意大利“封國”之際

莫斯科機場穿著防護服的旅客

  登機後,坐在座位上,心中不知怎麼就突然產生了自信:防護到位,我一定不會有事。

  從莫斯科到上海,我的身體已經自我防禦到沒有任何餓、渴和想上廁所的感覺,只想趕快到上海。

  漫長的8小時行程已過去大半。在還有大約3個小時的時候,感覺自己就要承受不住了,腳開始腫脹,呼吸也有些困難。實在感覺憋悶了,就再檢查一遍口罩,然後做個深呼吸。我告訴自己把3小時分成三個一小時來過,強制自己在腦子裡寫要發的郵件,理各種思路等來消磨時間。好不容易熬到還有45分鐘,又拆成3個15分鐘來熬。

抵滬 · 隔離

  終於到了上海!在飛機裡等了半個小時還不能出去,身心都感覺快要達到極限。很憋啊,因為沒有在飛機裡等的心理預期。我重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可能會在飛機裡再等兩個小時。

  40多分鐘後,工作人員開始按姓名首字母順序叫人名、測體溫,然後乘客陸續出機艙,完成各種檢查登記手續,前前後後將近5個小時。

  上海浦東機場的工作人員全副武裝,素質超高。從上海入境回國,下機要進行入境防疫檢查。不是來自疫情地區且沒有症狀的,自由放行。有症狀的要隔離進行醫學觀察。

  對於來自疫情嚴重地區的,比如意大利,一律隔離。家是浙江、江蘇的,可以回自己家隔離,當地會派車,在滬浙、滬蘇交界地轉運,然後專車送回家隔離14天。由於我非浙非蘇,出於方便考慮,我自願選擇在上海隔離14天。

  下午將近3點才到隔離賓館。

  上海的安排非常人性、到位,也非常慷慨。隔離地點在一個4星級賓館。有電腦、有網絡、有人送三餐,隔離條件相當的好。賓館的小姐姐們溫柔親切,還給我們留了飯,無比感動,愛了,愛了。

畢業在意大利“封國”之際

筆者所在的隔離賓館房間

換隔離地點

  在這裡住了兩天後,由於同一趟航班上出現了確診病例,我被通知換賓館。當時很害怕,跟家裡打電話,說著說著情緒就失控了……新的賓館,待遇也很好,服務人員素質也很高,還有酒精棉片發。剛搬進來,就注意到走廊裡工作人員在噴灑消毒劑,原來這裡住的全是我這種同乘人員有感染的乘客。我著實嚇得不輕,給朋友們打電話,被輪流安慰了半天,自己也給自己壯膽,才漸漸冷靜下來,為了安心,感覺有必要去做個全套的檢查。

後記

  作為在海外的中國留學生,我們時刻關注國內疫情的變化,我們的心也時刻和祖國親人連在一起。但身處異國,在思維方式、文化習俗等等都迥異於國內的環境中生活,甚至有時還不得不面對過激的行為、衝突,讓我們倍受雙重煎熬。從下定決心回國開始,精神就始終處在緊張的狀態。從星夜兼程趕赴羅馬到落地國內開始隔離,這30多個小時,戴著雙層口罩,不吃、不喝、不如廁……不得不說是一種煎熬和考驗,更是一次難忘的經歷,讓我對一本曾讀過的探險小說有了新的認同,無論科技發展到何種程度,在極端的情況下,我們可以依靠的依然是自身的身體素質、智慧和勇氣。智慧和勇氣可以慢慢打磨,身體卻一輩子只有一副,且原裝最優最好。可見平時多鍛鍊,保持身體健康是多麼的重要。

  最後感謝一路上各位伸出援手的朋友、CSC的工作人員、家鄉各部門的工作人員、上海浦東機場的工作人員,還有所有醫護人員,他們有愛心,勇於奉獻和擔責,為回家的我們提供了很多幫助。我也希望我們的國家,希望意大利,希望世界上所有受疫情影響的國家,都能儘快恢復正常。

  徐慶蒙 於2020年3月17日

  (作者系2016年國家留學基金委公派生,意大利佛羅倫薩大學文物保護化學專業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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