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有你的紅塵世界

放輕了腳步,軟底鞋無聲無息。花海依舊繽紛,花香依舊濃郁,碎石子的小徑上,卻是殘紅一地了。玉蘭、桃花、迎春、海棠,紅的粉的黃的紫的,嫩生生的身子就那樣破敗在大風後疏冷的春風裡——這真是個讓人哀傷的清晨。

我喜歡有你的紅塵世界

那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從六樓的窗口一躍而下,藍白色的運動服張開,像一隻正鼓盪了昂揚鬥志要飛向藍天的風箏乍然被斬斷了線,墜落、墜落。

那個十六歲的少女,馬尾巴高高揚起,青春的身子雀兒一樣快活,媽媽烙的春韭餅兒在書包裡含香,滿分的考試卷在書包裡閃亮,她卻倉猝倒在車輪下,豔絕的一片血海迅速漫開、漫開。

那個年輕的男子,生命如花正盛開,心愛的妻子剛剛生下了他們第一個寶寶,他卻猝然倒在工位上,等待簽字的文件散落了滿地,靜寂如同春天的夜,滿地哀傷。

那個才剛剛四十歲的女人,百花盛開的春天來臨時候,她還沒來及給自己添一件如花的新衣裳,卻在給丈夫和孩子把早餐端上桌往起直腰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綿綿軟倒,再沒有醒來。

聽說那個男孩子,父母都在外地工作,獨他在平涼借住於親戚家唸書,平常好玩兒個遊戲啥的,一大早地要錢被拒,憤然推窗跳樓。

聽說那個女孩子,是年年的三好學生,鋼琴、英語、書法都過了級,是學校師生共同認定的北大新生。

聽說那個年輕男子,隔三年換一套房子,從小小的一居室換成如今的二百坪,接連兩三天不眠不休也是有的,只是如今,萬般的放下不,再怎麼不想放下也放下了。

聽說那個中年女人,前幾年身體就有了慢性疼痛,只是她忙,忙工作忙家事忙老人忙孩子忙得顧不上自己。

我喜歡有你的紅塵世界


兩天之內,如斯這般的四個消息,都在身邊不遠處,說悲慟,有點過——雖然離得不遠,但到底切肉離皮,有些距離。說不悲哀,肯定是假的。拐三兩彎兒,是誰誰的親戚、是誰誰的姊妹、是誰誰的同事、是誰誰的同學,說起他們生前生活,種種細碎如在眼前,他們開過的玩笑,他們有過的煩惱,他們的種種喜好,他們的種種糾結,他們像我一樣為一枝花開歡喜過笑過,他們為一場雨打溼回家的路在屋簷下小小地愁、書包頂在頭上在雨裡奔跑。他們有的是乍暖來臨時候的第一枝花苞正開的燦爛明豔卻乍然慘烈頓地,有的是亭亭在枝梢的花苞苞,孕育了甜甜香香的笑臉還沒得來及綻開,生命卻像音樂休止符似的戛然而止,所有的華燦人生錦繡故事就此謝幕。

同事說,她匆匆上班時候,眼睜睜看那男孩子從樓下直墜下來跌落在不遠處,同樣匆匆的人們漠然一眼,就各自忙碌。

鄰居說,那女孩子是她同學的獨生女,從在孃胎裡就聽古箏、聽朗誦,從呀呀學語就把英語當母語,從剛剛能坐箏琴凳就開始練指法,在幼兒園就把小學的課程學完了,在小學就把初中的課程學完了,每一個週末每一個節假,她不是在各科補習老師的家裡就是正在去補習班的路上。鄰居說著直嘆氣,說那孩子就沒快快活活當過哪怕一天孩子,年三十還埋頭在啃奧數題。

親戚說,那男子出事當天就在熊熊烈焰裡化作了塵煙,塵世間最無礙、無愛的一縷塵煙。

朋友說,那個女人,賢惠能幹,過日子的一把好手,工作上的一把好手。孩子的學習、愛人的起居,無一不細緻入微。職場往來從容有範,人脈建設玲瓏有矩。天天裡凌晨五點起,陀螺一樣轉啊轉啊、轉到午夜十二點過了還不及睡。


還不曾離開時候他們也有對親人說,“我喜歡有你的紅塵世界。”可是他們,終究還是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偌大桃林,粉桃兒花瓣還沒來得及在春天溫泉水一樣的柔情裡舒展開身子,就被一天一夜的狂風吹離了枝頭,在舊磚牆的縫隙裡、在倒塌的塑像旁、在雜駁的草莖裡、在迷離的小路上,萎然、萎然,一地傷。

玉蘭花依舊在枝上,亭亭顏色卻乍然老去,像勞碌不堪蓬頭垢面的卻看不見明天的婦人,說不出的頹廢。油松依舊堅定地指向天空,只是沒有了那明亮的蔚藍作襯,那些個徒勞的扎掙,便顯了滑稽、顯了淒涼。

鉛灰色的天幕垂在肩上,伸手觸摸,溼漉漉全是眼淚。柔情的柳枝纏在心上,伸手去解,卻越解越緊越解越亂,九九八十一難的盤、盤一圈再一圈,一圈圈都是說不出口的疼痛。

山野是如斯的空寂啊,沒有風如海濤沒有春陽明媚,沒有燕兒在林梢,沒有藍天白雲飄,甚至於連一張紙一支筆都是最奢侈的嚮往,幸好還有手機——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感恩,感恩這世界上有手機這種東西。熒光屏在白天的光線裡黯淡,好吃力,卻不肯停歇,只是不停地寫,我不知道要寫給誰,也不知道要寫些什麼,我甚至不知道停不下來的是筆,還是記憶。

飛花減春誰的傷,又傷了誰?

我喜歡有你的紅塵世界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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