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宅少
來源| 宅總有理
“不論英雄豪傑,都逃不了境遇和時代的支配。”
——文學家·夏丏尊
「逝於1946年」
出自作品:《教育的背景》
……
01
自改開後算起,中國人度過了三個鼠年。分別是1984、1996和2008。沿著36年的坡路往回看,這三個鼠年,各具意義。
1984年,老人前往南方視察,肯定深圳發展。中國大開國門,擁抱世界。各行各業大幹快上,懷揣火熱的心,投身祖國建設。
1996年,歷經三年宏觀調整,經濟過熱緩解,高通脹結束,民營資本得到更多參與權。鬥爭敘事剝離日常,老百姓們安居樂業。
2008年,不用說了,歷30年改開,經濟飛速發展,很多人都願意把那一年稱為“崛起元年”。這片土地,變得前所未有的富饒和複雜、一言難盡。在國人記憶中,那是多災多難的一年,也是所謂興邦的一年。
三個鼠年,正是中國的三個發展階段。
時光荏苒,歲月穿梭,當時代的洪流一湧而過,回看每個鼠年,再看看那一年被衝上歷史舞臺的人,就能明白長者的話多麼正確:
“一個人的命運啊,自我奮鬥固然重要,但也要考慮到歷史的進程。”
02
先說1984年。那年春晚,一個叫張明敏的歌手唱出《我的中國心》。張不過三流歌手,本是九龍電子錶廠的工人,只在1979年拿過業餘歌賽冠軍,此後便無佳績。在1984年的香港,以張的水平,根本當不成明星。
偏偏那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在即。春晚導演黃一鶴,突然想找香港藝人上臺。膽子也大,招呼都沒打,就跑到深圳去打聽。
路上聽到《中國心》,趕忙把張弄到北京。
上頭覺得不妥,以撤職恐嚇,黃卻不為所動。直到臘月二十七,黃還和央視臺長往上打電話,半個小時一次,終於把張送上舞臺。
當年有句話,叫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我的中國心》。一個在香港名不見經傳的二流歌手,命運就此改變。此後,張在內地巡演,創下過一年150多場、5天連唱12場的紀錄,比香港那幫去紅磡的巨星還要洋氣。
同樣改命的,還有陳佩斯和朱時茂。
這倆人是八一電影廠的青年演員。朱好歹演了個《牧馬人》裡的“老許”。陳佩斯在八一廠,一直不怎麼得志。他老早就想自己搞喜劇、拍電影,可惜人微言輕,寫的本子不是被斃,就是被別人拿去拍了。
1984年,黃找到他和朱時茂,在天壇體育賓館憋出個《吃麵條》,成為春晚首個小品,就此成為小品鼻祖,幫陳收穫無盡聲名。
當年,直到大年三十,《吃》也沒明確通過審批。臺裡一直有人在提醒黃一鶴:
“節目這麼不嚴肅,小心被批為大毒草!”
結果屁事沒有,陳佩斯一戰成名。
「春晚首個小品《吃麵條》」
1986年,陳離開體制,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拉投資、拍喜劇。小品王的身份,幫他奠定了觀眾基礎,讓拉投資變得事半功倍。
無論陳還是張,都要感謝貴人黃一鶴。
當然,黃的魄力,關涉不止他一人。在他身後,還有許多從業者。他們敢於試探、突破禁區,這都離不開1984年的時代背景。
那個鼠年,萬象更新,自由空氣,流溢全國。國家專心搞建設,徹底撇棄階級鬥爭話語。沒有這個歷史背景,黃一鶴們也不敢亂來。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1984年,老百姓精神生活極其貧乏,幾乎沒有選擇餘地。
任何一個新鮮事物出現,都能收穫廣大群眾的注意。唱一首好聽的歌,就能紅遍全國,演一部稍為像樣的電視劇,就能家喻戶曉。
03
1984年還有個不可忽視的時代氣氛,那就是老同志對年輕人的信任。
改開浪潮下,很多老同志意識到,世界終究是有才幹的年輕人的,於是儘可能地提拔目力所及的青年才俊。這裡面,就有兩個日後在山東高密鄉順利會師的大人物。
一個叫張藝謀,一個叫莫言。
張藝謀第一次命運轉折,始於1978。當時北電在陝西全省13個棉紡廠分配了一個考生名額,好巧不巧,就落在張那個廠。
老謀子破格進入北電。
不過畢業後,他並不像他同學陳凱歌,可以通過父母關係留京,而是被分配到了荒遠的廣影廠。當時有11個人被分過去,最終只去了4個。很多人,都不想認這個命。
張藝謀不行,他不認命,書就白唸了。
幸運的是,在廣影廠,他遇到了韋必達。
韋為了留住人才,提前備好了房子。之後,張和幾位青年立下軍令狀,在韋的支持下,組建一個青年攝製組,平均年齡才27歲。在韋的扶持下,幾個生瓜蛋子拍出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一個和八個》。
1983年年底,文藝界搞所謂的“人性論”大批判,電影被定性為“精神汙染”。韋廠長不服,不斷上書電影局,據理力爭:
“如有錯誤,全由我這個廠長來擔責!”
張藝謀是《一個》的攝影。片子出來,北京的陳凱歌坐不住了,跑到廣西,希望得到韋的幫助。老韋又丟給陳凱歌《深谷回聲》,讓他和張藝謀搭檔,去陝西拍《黃土地》。1984年,《黃》橫空出世,再遭業內反對。
為使電影公映,韋必達奮力疾呼。
最終付出的代價,是被調任離廠。
當時張藝謀給韋寫信說:“我們將來可能成為藝術大師、名人,但我們永遠記得當我們年輕時,我們是怎樣起步,有人曾小心翼翼地攙扶我們,我們也記著您悲憤上書電影局,記著您無私無畏地支持保護我們…”
確實,1984年,要不是韋必達讓張、陳搭檔去陝西。張藝謀八成不會遇到他的第二個貴人,吳天明。並在吳天明的大力支持下,拍出那部《紅高粱》,一躍成為國際名導。
「第五代開山之作《一個和八個》」
老張遇到韋必達時,老莫遇到了徐懷中。
那年,徐懷中受命籌備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從各軍單位招了35名學員。莫言當時不過原總參謀局宣傳科一個排職幹部,沒寫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他從同事那裡得知有文學系招生,但要營級以上資歷,就放棄了。結果沒兩天,情況有變,說不要級別。莫言趕去報名,可期限已過,人招滿了。
就在這時,徐看了他的小說《民間音樂》。
當即破格錄取。
當時莫言很狂,沒代表作,卻點評了一個有資歷的前輩,說人家寫得不好。人說他酸,他氣不過,回家憋了一星期,寫出《金色的紅蘿蔔》。稿子被徐懷中看到,改名為《透明的紅蘿蔔》,併力薦給《中國作家》的主編馮牧。
刊發後,迅速在文壇引起震動。
就這麼著,毫無名氣的莫言,一下成了先鋒文學的代表人物。《透明的紅蘿蔔》一文,也被視為高密魔幻主義開山之作。
後來在瑞典,莫將徐稱為恩師。徐說:
“這話過分了。要說恩師,他要感謝七八十年代中國蓬勃興起的思想解放浪潮。”
這倒是句一針見血的大實話。
1984年,還有很多像張明敏、陳佩斯、張藝謀、莫言這樣的文藝工作者,在鬆綁大潮中,在貴人幫扶下,踩到了改變命運的跳板。
比如組建“七巧板樂隊”在家寫原創搖滾的崔健,比如生在電影樂團偶然錄了《東京之夜》的張薔。前者兩年後唱出《一無所有》,後者兩年後登上《時代》週刊。他們都是84年自由空氣的受惠者,開放思潮下的幸運兒。
所謂時勢造人,不過如此。
04
不過文藝工作者的運氣,總有些被動。
同時期另一撥人,則是先知先覺、主動改變著自身處境。其中傑出代表,就是王石。
1984年,鄧公去深圳視察,警察封鎖路段。王石正巧經過,一聽說鄧來了,就覺得“幹大事的時候到了”。當時,國內有一陣辦公設備熱潮,王石趕緊成立“科教儀器展銷中心”,倒賣辦公設備,替內地需貨企業向港商訂貨。
當然,想開這種公司,你得有特殊人脈。
同樣先知先覺的,還有北京的柳傳志。
看到《經濟日報》將中關村第一個下海研究員陳春先稱為“弄潮兒”後,40歲的柳傳志按捺不住,拿著計算所撥的20萬元,在傳達室裡開始了自己的創業之路。
一開始他沒找到好項目,幹“倒爺”被騙了14萬。公司正在生死一線,中科院買了500臺IBM計算機,把驗收、維修、培訓業務交給了他,送上70萬元的服務費。
這幸運的大反轉,也依賴柳的資源背景。
「站在風口上的王石」
由此可見,1984年,率先覺察出經濟政策動向、意識到市場風暴來臨的創業者,一方面要感謝大歷史,一方面還要感謝個人特殊關係。
一般人,就算看到這變幻潮流,也不具備衝浪的資本和抵禦風險的能力,只能站在一邊乾瞪眼。這一點,之後92下海的群英也一樣。那批具有政府背景的好青年們,和84年的元年企業家類似,他們的成功,很大成分上得益於對國家政策的洞察,和對稀有資源的把握。
真正僅憑一雙慧眼認出風暴的,是96年和08年的創業者。此乃後話。
總的來說,36年前那個鼠年一舉改命的人,無論是文藝從業者,還是財富創造者,都要衝總設計師的頭像拜三拜才行。
要不是文化、經濟鬆綁,社會包容、開放、轉型,他們中有些人,恐怕一生默默無聞,轉瞬就消失在時間長河裡了。
05
然後是1996年。那年3月16日,崔永元帶著一幫高知,和“專業打假人”王海出現在電視上。一大幫嘉賓圍繞打假問題,開了場名叫《誰來保護消費者》的討論會。
節目播出時,全國人民並不知道崔永元是誰。
很多人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醜,第二印象是很醜。直到看完整個節目,才發現這主持人有兩下子,語言幽默、控場極佳。
關鍵是,選題一流,緊扣時代。
這節目,就是《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一播出,很快受到廣大群眾的喜愛。崔的睿智、幽默,對社會事件新穎、多元的解讀,幫他圈下大票粉絲。就央視公佈的數據來看,每週日7到8點間,收看電視的觀眾裡,《實話實說》的比例高達62%。
之前,崔只是新聞評論部的臨時工,一個跑基層的記者。從此成了家喻戶曉的電視名人。1999年,趙本山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以他的節目為底本登上春晚,足以表明他在國人心目中的超高人氣。
能造出這麼大陣仗,離不開當時正處黃金時代的央視新聞評論部。
在陳氓帶領下,1992年,央視推出《東方時空》,正是小崔推薦白巖松做的主持人。那時候,小崔自覺太醜,沒好意思出鏡,就把覺得更醜的老白推了上去。沒想到一個月不到,白就紅了。小崔悔恨不已。
1996年,為效仿美國脫口秀,陳氓把小崔推上前臺。這一次,崔永元抓住了機會。
80年代宏大敘事遠去,市場風潮高歌盪漾。在一個個新事物的衝擊中,各種觀點交鋒,各種現象討論。彼時,新聞評論部大膽、犀利,陳氓的定調是“平等交流、人文關懷,少說官話、套話,多說真話、人話”。
崔永元的出現,踩中了人民的神經。
用節目策劃人的總結來說就是:
“恰恰是由於真話的短缺,人們才給了《實話實說》那麼高的評價。”
另一原因,也在於小崔趕上了電視傳媒黃金期。電影市場萎縮,互聯網未興,家家戶戶都有一臺電視。在家收看電視節目,經濟實惠,是其他任何文娛活動都比不上的。
「春晚,小崔,黑土,白雲」
1996年,十四屆六中全會通過一份《決議》,要求加強電視行業的深化改革,參與市場經濟運作。在這一決策下,地方電臺陸續上星。1996年之前,全國上星頻道不到十個。央視一家獨大,影響力甚廣。
能在那裡當主持,很難不出名。
同樣,由於上星頻道少,電視劇產量也不高。1995年之前,中國最優秀的電視劇,幾乎都由北京電視藝術中心製作。
直到1996年,電視劇《宰相劉羅鍋》才打破了這一格局,捧紅了張國立。
出演《宰相》前,張國立的藝術生涯一直不成功。1988年,他和葛優一起出演米家山的《頑主》。他還是男主,結果葛優紅了,他被人遺忘。等到葛優主演《編輯部的故事》,他只能客串一個gay裡gay氣的青年。
1993年,他登上春晚,演小品《推銷》。
按理說,春晚火吧,他還是沒紅。
為了生活,他去南極炸過冰山,幫屠洪剛導演過《霸王別姬》的MV,寫過小品、說過相聲。拍《宰相》前,都準備轉行了。
結果,電視劇大火。他從中看到市場,第二年就請張靜之以戲說手法寫出了《康熙微服私訪記》,從此專攻這一路,越來越紅。
《宰相》和《康熙》收割觀眾時,恰好佔到了行業風口。它們幸運避開了1998年《還珠》這部神劇的爆發。1999年,廣電總局推進“製播分離”,24家民營電視劇製作公司拿到《電視劇製作許可證》。電視劇市場改革深入推進,國劇產量逐步進入井噴時代。
到那時,百舸爭流,唯有爆款能紅。
而在1996年,縱觀整個行業,能和《宰相》掰手腕的,寥寥無幾。
張國立,吃到了這一波紅利。
06
和老張一樣借紅利改命的,還有任賢齊。
當年小齊四張專輯,始終不溫不火。加入“滾石”後,已和公司約定,若唱片不火,自動解約。小齊甚至做好了去當體育解說的準備。
哪想到年底,《心太軟》轟動兩岸三地。
《心》的出現,可謂恰逢其時。那個時期,內地原創音樂一度陷入沉寂,香港天王爭霸露出疲態。不同的粉絲,簇擁不同歌手,很難被一網打盡。《心太軟》卻以任何人都能輕易上口的旋律,大面積傳唱開來。
尤其它的歌詞,不用過高審美,簡單、直接表達大眾心聲,真正做到了最大打擊面的取悅。加上那幾年卡拉OK和VCD機的普及,任的名聲,隨著這兩大娛樂活動燒遍全國。
如果他早幾年出來,就會被香港天王圍攻,如果晚幾年,又要碰上內地流行崛起。之後,港臺流行無法像八九十年代那樣獨佔鰲頭。
天時地利人和,被他佔盡。
《心太軟》的爆紅,還進一步暗示著內地消費主義進入一個新階段。流行歌不再像80年代那樣,必須具備抒情性和殿堂感,也不再需要過高的審美。只要能滿足用戶某一個點的情感需求,就是一個好產品。
這樣的需求,日後還會走到極端:
一首歌,甚至不必滿足情感需求,不必滿足身份認同,只要足夠洗腦,就能火遍九州。
「一夜爆紅的任賢齊和他的《心太軟》」
1996年,人們變得越發享樂而實際。餘華的《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靜靜躺在書店,無人關問。各行業都在適應市場節奏。
其中就包括純文學雜誌。
那年,《萌芽》發行跌破一萬份。危機之中,社長趙長天果斷改革,開始邀請名家來寫青年題材的稿件,同時收錄中學生文章。隨後發現,學生寫的,比成名作家的還受歡迎。同年,年僅16歲的鬱秀出版《花季雨季》,連續摘下暢銷書榜第一名,風頭蓋過餘秋雨。
少兒文學,迎來了屬於它的時代。
之後,《萌芽》全力打造“新概念”。靠這一作文大賽,一舉扭轉敗局。最高時期發行量,突破50萬份。經這場大賽選拔出來的一批少年,也從這裡出發,改變自身命運。
其中有兩個80後代表,還處於蟄伏期。
過不了幾年,當市場風變,他們的天賦和努力,都將得到名氣和財富上的兌現。
通過任賢齊、鬱秀的遭遇,可見1996年,想在文化場名利圈有所建樹,找對受眾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無論是歌曲《心太軟》還是小說《花季雨季》,之所以能夠火爆,都緣於它們找到了最廣泛、最精準的受眾。
賣得好,從此成為了最高標準。
07
顯然,96年文藝工作者的命運,也很被動。無非以前受政治制約,現在受市場制約。依然只有創業者,可以主動出擊。
前提是,他們認出了風暴。
1996年春,中關村樹起一塊廣告牌,上面寫著“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還有多遠?”。很多人經過,不明深意。就在前一年,30歲的胡泳在清華計算機房裡上網,感到無比震驚,隨後發表《Internet離我們還有多遠》。
不久,他受邀翻譯著作,《數字化生存》。
那本書描繪的未來世界,是一個被網絡連接的世界。人們衣食、教育、娛樂,都將通過互聯網。但在那個鼠年,真正看到互聯網商機的人並不多。誰也想不到它會形成一個多麼龐大的、無處不在的產業。
看到未來的,有張朝陽和馬雲。
張朝陽捷足先登,簡直是被老天爺選中的。他不但讀到了《數字化生存》,這本書的作者,還是他的導師兼投資人。那年,創立一年的雅虎在納斯達克上市,張朝陽看中風口,拿著老師給的錢回國創立愛特信,做信息分類網站。連“搜狐”這個名字,都是效仿“雅虎”起的。
雖然老張只拿到17萬美元,個人一小步,卻是中國互聯網行業的一大步。之後將有無數海歸、高知走上這條路,開拓新江湖。
幸運如張,沒有辜負老天爺。經過艱難的融資和探索,他終於把搜狐幹成了。1998年,搜狐全年廣告收入,高達60萬美元。
相比之下,馬老師傳奇太多。拿俞敏洪的話說,老馬跑去美國,看到互聯網,就已經想到怎麼改變世界了,他自己就算看到了互聯網,多半也只會給新東方建個公司網頁。
這是眼光上的巨大差距。
坊間傳過馬老師一句名言,叫做:
“一開始看不見,看見了看不起,看得起了看不懂,看得懂了已經跟不上。”
這句話,赤裸裸地表明瞭他1996年去北京宣傳中國黃頁的尷尬遭遇。
「電視紀錄片《書生馬雲》」
那年,馬跑遍北京各部門,每次都被當成騙子請走。經人介紹,認識《東方時空》的老鄉樊馨蔓,也就是後來張紀中的老婆,到處介紹李一道長那位。樊聽了馬老師的故事,決定拍一部專題片,取名為《書生馬雲》。
片子裡,馬雲望著車窗外的燈火說:
“再過幾年,北京就不會這麼對我,等到那時候,他們就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了。”
“再過幾年”這四個字,用得多麼貼切。
這個認出風暴的男人,最終啪啪打臉。
雖說像張朝陽、馬雲、馬化騰、李彥宏這些人的知識背景和家庭資源,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他們獲取信息的渠道,是一般人無法觸摸的。但就像俞敏洪所言,你不能不佩服馬雲們的敏銳。他們是率先覺醒的掘金者。以超前的眼光和過人的膽識,拉響了改變命運的前奏。
這就是1996年的光景,無論是文學、電視還是音樂,市場成為一個不可忽略的元素。誰討好了市場,誰就取得成功。
而總有些人,能夠一眼看到潛在的市場,看到廣大群眾的潛在需求。
甚至看到遠未成型的產業。
08
最後是2008年。那年12月5日,周立波在上海蘭心大劇院推出《笑侃三十年》。前後31場演出,收穫650多萬票房。雖然2006年時,周就回歸劇場,說起 “海派清口”,但直到《笑侃三十年》,他才名震全國。
23歲那年,海派甜心就因打架傷人蹲了監獄。出獄後,上海滑稽戲早已沒落,他只能離開舞臺,摸爬滾打,下海經商。
結果被騙了400多萬外債。
1997到2000年間,週一直在還債壓力中度日。後來,他遇到前妻張潔,兩人跑到日本躲債。日本混不下去了,又灰溜溜竄回上海。
這時,貴人關棟天拉了他一把。
關唱京劇出身,與周立波是故交。關在上海曲藝界有極強的人脈、資源。正是在他的運作下,周得以重回舞臺。周立波自己也沒想到,“海派清口”會引爆上海,連市長都來看,連戲劇界的專家餘秋雨都來捧場。
2009年,南周方面,甚至將他作為上海城市精神代表人物,大加褒揚。
當時周立波還挺謙虛,對媒體說:
“一切都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能紅,不是我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正好適逢這個時代。”
這話倒是沒錯。有貴人幫扶,是一回事,重點還在於出現得太是時候。
歷經30年改開,我國一線城市居民的收入已經非常可觀。電視、電影這樣的文娛活動,遠遠無法滿足人們多元的精神文化需求。有閒錢,不如去劇場聽個樂呵。否則郭德綱也不可能陡然迎來他的黃金時代。
加之那二年,生活節奏快,人們焦慮感增重,劇場成了最好的解壓場所。喜劇對現實的批判、嘲諷,成為了生存壓力的發洩口。
真就應了老郭那句話:
“喝著咖啡就大蒜,秋水長天一色。”
「周立波的《笑侃三十年》」
至此,老百姓的娛樂選擇,可謂多種多樣。相比於1996年,內地電視劇產量高達14000多集,嚴重飽和。很多拍出來,根本沒人看。
要想從中脫穎而出,唯一的路,就是出爆款。
2008年的爆款,就是《李小龍傳奇》。遙想當年,《亮劍》首播的最高收視,不過11.58%。《李小龍》卻以平均11.12%的高收視率,橫掃全國。
這個鼠年的幸運兒,輪到了陳國坤。
參演《李》前,陳國坤不過一個小角色。當年香港李小龍會成立,周星馳去捐銅像,注意到他。一來二去,他成為星爺電影裡的配角。最最深入人心的角色,也不過《功夫》裡斧頭幫老大,“琛哥”。誰料命運機巧,就因長得像李小龍,他撞上了這部爆款劇。
廣告代言費,直達七位數。
不過,他和張明敏很像,純屬撞大運,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後鮮有佳作。但不管怎麼說,要沒《李小龍》,陳還在爛劇裡跑龍套。
這麼命好的演員,2008年實在不多。
那時,資本全面介入影視,演員要想靠爆款劇上位,不認識一兩個煤老闆是不行的。實在不認識煤老闆,也得認識一兩個名導。
靠演技成名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不信你看08年幾乎拿下影帝大滿貫的張涵予,一開始根本不是他演“穀子地”。劇本出來,本想請葛優來演。但是戲實在太苦,葛大爺心臟又不好,就給推了。
張涵予本來是演趙二斗。馮小剛前後找了10多個人來演穀子地,張配了十幾次戲。馮一個都不滿意。一天,張涵予忽然問馮:“要不我來試試?”馮聽了不敢吭聲,怕讓他試了,把癮勾上來,就不好弄了。
馮的戲,都要大咖,這樣票房才有保證。換不出名的演,票房跪了,無法跟華誼交代。張知道沒戲,檔期協調好,準備去演別的電視劇。
結果王中軍突然拍板,定了他主演。
這之前,張演了馮不少戲。角色分別是“朋友”“同事”“神經病”,連姓名都不配擁有。就因王大佬一句話,出演《集結號》,封帝。
2008年,資本擁有了極大話語權
誰不贊成?誰敢反對?
09
經濟體量蓬勃增長,民營資本秀得飛起。早年張藝謀和陳凱歌試探出中國大片之路後,08年的院線大片,可謂全面開花。
什麼《赤壁》《畫皮》《投名狀》,齊齊上陣。中國票倉,日夜狂奔。08年全年才43億,但比07年增長了30%。
2010年,立馬破了百億。
一部電影票房過億,就能成為話題。
而12年後,這個數字將不值一提。
與不斷攀升的票房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觀眾源源不斷的罵聲。那兩年,由於產業浮躁,劇本侮辱智商,越是高票房,越是被罵。
甯浩的出現,才顯得那麼難能可貴。
2008年,《瘋狂的賽車》正在後期,甯浩籌備新片《無人區》。如果說06年《瘋狂的石頭》橫空出世,以小博大,還有點運氣成分。那麼甯浩這兩部片子,將最終證明他過人的才華。果不其然,投資1000萬的《賽車》衝破一億票房,甯浩成為繼張、陳、馮後第四位邁入億元俱樂部的內地導演。
豆瓣上排著隊的留言都是:
甯浩的時代來了。
甯浩登場時,中國商業電影正在迷茫期。導演們不缺資本,缺的是一個好故事。《石頭》和《賽車》,正巧彌補了群眾們觀影體驗上的缺失,讓甯浩建立起超高的群眾口碑。
當然,這依然離不開貴人幫扶。
早年拍《香火》和《綠草地》,甯浩花光積蓄。拍《石頭》時,想要500萬,劉德華投了300萬。拍完後,甯浩彈盡糧絕,沒錢做宣發,準備給央六。當時甯浩就想,這電影不賣錢,自己改行算了。
幸好這時,韓三平推了他一把。
“你那片子不錯,我們希望發行。”
講了兩個好故事,成了甯浩改命的大前提。時至今日,這前提依然在。《唐人街探案》《藥神》《哪吒》都足以證明,這條路還走得通。
「甯浩客串《瘋狂的賽車》」
任何年代,能寫出好故事的人,理應受嘉獎。只是不同背景,嘉獎對命運的影響不同。
84年“文學熱”,最好搞先鋒文學;96年“市場經濟”,最好寫電視劇;到了08年,你得像麥家一樣賣版權。這一年,他的《暗算》拿了茅獎,都沒幾個人關注。倒是《風聲》賣給華誼之後,賺了筆天價版權費。
在一個高度物質化的時代,拿一個文學獎,或許無法改變作家的現實處境。但把作品賣出一個高價錢,就能實打實地改變階層。
郭敬明早就看明白了這件事。
2008年,他和韓寒以雙雄姿態崛起。公民韓寒的博客點擊量超過兩億,傲視全網。他對公眾事件發聲,成了公知時代的行為範本。一出現社會熱點,大家都想聽聽他的意見。當時,韓寒博客頁面上,一直寫著:“不籤售、不寫劇本、不參加頒獎典禮、不寫任何軟文。”
同年5月,大洋彼岸的《紐約時報》,將郭敬明稱為“中國最成功的作家”。
郭董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小時代1.0》上市,10萬冊精裝限量版三天售罄。他以1300萬的版稅,再次蟬聯中國作家富豪排行榜首位。這點版稅對郭董而言已不算什麼,在貴人金麗紅、黎波的幫助下,郭成立最世文化,完美蛻變為一名商人。憑藉在青春圖書市場的所向披靡,順利完成階層躍遷。
一個自貢縣城的少年,就這麼住進了湯臣一品的豪宅。從一個被動的文藝創作者,成為了一個相對主動的財富創造者。
不再受制於人,牢牢掌握著自己的人生。
郭敬明的努力,肉眼可見。但同樣離不開大環境。
早10年或晚10年,他都難以創造神奇。他賣的是小時代,靠的還是大時代。
有趣的是,當青春文學成明日黃花,公知大幕緩緩落下,你再去翻翻韓寒的博客,上面依次是:車廣告、咖啡廣告、淘寶書店。
風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房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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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奧運後,北京房價瘋長。當年成交均價才每平米12205元,9年後,這個數字變成了47718元。2008年,這個國家發生了許多事。災難、盛會、豔照門、網絡造詞狂歡…泥沙俱下的現實,讓它變得一言難盡。
拿餘華在《兄弟》裡的話說:
“歐洲人400年才能看到的時代落差,中國人在40年裡就經歷了一遍。”
在這個鼠年,文娛工作者無論寫、唱、演、說,每天面對的,都是海量的競爭對手。衡量其價值標尺,不再是老百姓的口碑、老領導的稱讚、對社會的影響和對藝術的開拓。只有賣爆,才能引起更多關注。
畢竟,歷經30年改開發展,各行各業,都有大量的人才、資本湧入,財富神話和成名渴望,是無數人擠破頭的目標。
每條路,就那麼寬,都在往前衝,都想吃到肉。你要出人頭地,哪有那麼容易?
好在總有聰明人,擅長找風口。
2008年7月,iphone 3G發佈,網絡連接速度達到過去2.8倍。當Youtube被預裝在iPhone裡,導致用戶激增,用戶粘性上漲,谷歌這才明白,搶佔移動市場,已經刻不容緩。
3個月後,安卓在谷歌支持下推出HTC-G1。安卓手機一上市,雷軍趕緊去香港買了一部,愛不釋手。隨後,他在博客中寫道:
“移動互聯網將是下一個創業機會。”
2008年的胡潤排行榜上,馬雲以55億資產排名118,馬化騰以124億排名32。這兩個在1996年認出風暴的人,已徹底改變命運。
與此同時,勞模雷軍就在思考,為什麼金山搞了那麼多年,還是搞得沒人家大?不夠努力嗎?要說努力,我他媽比馬雲努力啊。
後來他想明白了:
努力當然重要,關鍵是大家都一樣努力時,你能否找到風口,順勢而為。
這一年,他有事沒事就往黃章那兒跑。知道魅族在研發智能手機,天天向黃章求教。早在2006年,黃章就打算做手機。為了M8的觸控屏,魅族花費了將近兩年時間研發死磕,終於把這塊硬骨頭啃了下來。
這期間,雷軍把做互聯網的經驗告訴黃章,黃章將做手機的經驗告訴雷軍。雷想以投資人身份進入魅族,還將谷歌的林斌介紹給黃,希望他拿出股份留住林。結果沒談攏,雷也心生他意。2009年,轉身籌備小米。
「小米的初創團隊」
那一年,蘋果推出App Store,商店自帶500多款應用,瞬間激活美國創業者們的靈感。一個叫安德魯·梅森的傢伙,搭建起一個薄利多銷的網店,融資後將其命名Groupon(團購)。在法國玩的TK因打不到車,回國後開發了一個軟件,不僅能打到出租車,還能讓閒暇的私家車接客。這就是Uber。
他們的成功,將給中國創業者以靈感。
iPhone剛發售,住在華清嘉園的王興就買來研究。賣掉校內後,眼看Twitter走紅,王興以損失一大筆錢的代價離開千橡,準備飯否。雖然這又是一次失敗的創業,卻為日後美團的成功和爆發,積攢了經驗。
遠在上海交大的研究生宿舍裡,張旭豪看電影《硅谷傳奇》時肚子餓了,翻遍宿舍,也沒找到外賣單子。由此獲得靈感。第二年,他和同學湊了幾萬塊,買了8輛電瓶車,創辦“餓了麼”網上餐廳,親自給人送外賣。
同樣是2008年,宿華開始創業。前後失敗兩次。最後在投資人牽線下,認識了想做視頻社交的程一笑。那時,程正在和他的團隊研發一個動圖工具,名字叫做:GIF快手。
2008年,中國網民高達2.53億,超越美國。那年最火的網站,還叫開心網。
偷菜、爭車位,是2008年最火的小遊戲。各路社交網站,正在慘烈廝殺。
而獨具慧眼的人,已識破天機。
他們看到了中國網民這一巨大的人口紅利,必將為接下來10年的移動互聯網爆發帶來海量財富,帶來數不盡的風口和機遇。
12年後的今天,一切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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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每12年算做一輪。過去36年裡,大環境變了又變,但無論是靠自由空氣,還是市場選擇,抑或資本助推,那些在時光河流上留下名字的人,最終靠的是啥啊。
奮鬥?努力?還是時代機遇?
中國有句老話都說了:一命二運三風水,九才輪到貴人,十才輪到修身。
當我們搞明白了他們是如何站上舞臺,如何審時度勢,認出產業的爆點、缺口和風暴,我們還得回過頭去,感佩長者的那句名言。
最近刷抖音,老郭一段貫口又火了起來。
最後收尾一段,如是說道:
“有先貧後富,有先富後貧。蛟龍未遇,潛身於魚蝦之間。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96年老郭沒能進電視臺,後來卻趕上網絡視頻,收穫大批粉絲;96年許巍沒能趕上搖滾盛世,08年卻成了民謠詩人,《愛如少年》橫掃電臺;08年董寶石去《天天向上》說唱,那時沒有嘻哈土壤,後來他卻成了老舅;08年李誕還在大學裡喝悶酒,在網上寫段子,哪想著能做脫口秀第一人。
看看他們就知道,時代環境、歷史機遇、行業風口、貴人幫扶,永遠是一個人改變命運的前提。只不過有人趕早一點,有人晚一點。
有人錯過這一波,還能趕上下一波。
有人錯過了大機遇,還能抓住小機遇。
「還沒借勢改命的郭德綱」
轉眼間,又是一個鼠年。
按照歷史的發展、時代的腳步、機遇的刻度,我們本應該大膽推測,在這個鼠年裡,還會有人借勢上位,也會有人認出風暴。這些還在沉默之中的豪傑,目前尚不被察覺,一旦時光的流沙退去,人們就會發現他們的位置。
結果一開年,就是一隻又肥又大的黑天鵝。這邊熔斷,那邊封國,一天一個王炸。傳聞中,連經濟學家都去研究韓劇了,在今年,借勢上位和認出風暴,還有可能嗎?
前幾天,NBA停擺,滿虎撲都在引用楊毅老師直播2016年總決賽時的名言:
“沒有奇蹟了,沒有奇蹟了。”
但我覺得可以等等,畢竟龐麥郎說過:
“時間、時間,會給我答案。”
「全文完,下次再會」
[1]《2008年中國電影綜述》,豆瓣
[2]《1996年,互聯網離中國有多遠》,三聯
[3]《我國電視劇行業的觸頂前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孫佳山@媒介之變
[4]《周立波:中產幽默代言人》,鳳凰網
[5]《80年代電影商業化的細節》,三聯
[6]《1996年:中國經濟實現軟著陸》,騰訊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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