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圖畫書界奧斯卡”
據說，“參橫斗轉”是春季星空的標誌天象。大致意思是說，獵戶座在冬季裡是豎直姿態，到了春季就橫躺在西方天空，似乎在守候了整個冬季夜空後要休息一下。而北斗星從北方地平線轉上高空。趁著後面幾天天氣晴好，也許夜裡就能對照著找尋一下：）
而當北斗星持續上升後，夏天慢慢地就到了，“斗柄南指，天下皆夏”。今天的夜讀，與作家沈偉東一同採擷燦爛星空。“遙遠的星空也許是淺近的大湖的倒影，在這如水的星光裡可以忘記我們渺小的身心丈量出的有限時空。”
沈偉東 | 文
刊於2016年7月文學報
一年夏天，和朋友登越城嶺的山，住在一個山莊。
山莊在半山腰，掩映在山林間。深夜，和幾位朋友出發，沿著山坳裡的湖走上一條藏在齊腰芒草間的路。走了半個多小時登到山頂的懸崖邊。懸崖的這邊是興安縣的華江鄉，下面遙遠的峽谷之外有幾點光亮，是資源縣境的瑤寨。
路上沒有燈光，山路依稀可見。抬頭，漫天星斗。夜幕低垂，好像呼吸到的不是空氣，而是流動的黑夜，這流動的黑夜裡融匯了星光，星光的味道清涼悠遠，夾雜著山風搖曳的樹木清香。一路上沒有人說話，黑夜似乎把聲音吸納進黑暗裡，天地寂靜。沉悶的山風，偶爾從耳畔擦肩而過，像一個熟人從背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天幕下遠山只是一道起伏的暗痕。我索性躺在地上看漫天的星斗，星空好像要把人吸納到遼遠的夜空深處，恍惚間人好像要飛昇到空中，北斗七星浮在空中，在這恍惚之間慢慢轉動。那時那地，瞬間忘我，不知斯世何世。
北方的星空與南方的不同。大約因為溼潤，南方的星空似乎帶著水汽。天氣晴朗的夏夜，曾在興安貓兒山頂的子夜裡看星空，天空如同一條明淨的河流，看久了，星河好像在頭頂形成一個漩渦。初冬的全州天湖，大片大片經霜的芒草已經變白，星光下起伏的山丘像一隻只臥著的巨大睡獅。隨湖形變化，水裡呈現出深不可測的星光倒影。
北方晴天的星空清明透亮，星星似乎離人更近。一年暮春，我西行到陝西西部的彬縣永樂鄉鎮的農村，借住在同學的鄰居家裡。半夜醒來，走到滿眼星光的院子裡，在石碾旁邊坐下，近處的星星似伸手可摘。
彬縣，商代為豳國，周代為京畿之地，是農業文化的起源之地。詩經中《豳風·七月》寫到“七月流火”。在中國古代，這顆叫做大火的星屬於東方蒼龍七個星宿的心宿。“七月流火”，是說大火星漸漸西行，暑氣將退，天氣將寒。夏曆七月，入夜能夠看見大火星從西方的天空落下去，農夫看到正南方的天空出現這種天象，就知道夏天即將結束，秋天就要來臨。暮春時節，這顆碩大的星星應該尚在中天偏東南。我張望天幕，尋找這顆西方星相圖裡的天蠍座a星。觀星手冊裡介紹這是全天最孤獨的一等星，它的周圍有許多明亮的二等星。滿眼的星光裡，我卻無法確定大火是哪顆星。雪白的梨花在黑暗中漸次綻放的聲音，帶著星空飄落的無言憂傷，瀰漫在這四月的夜色裡。
離開彬縣後，我搭了一輛西去的客車，行進在平涼——靜寧——會寧一線。入夜進入六盤山區，暗淡的車燈掃過山路，顛簸的山原荒涼闃寂，黃土塬大塊大塊的，如遙遠星球上瞬間凝固的黃褐色的巨浪。破舊的客車搖晃著載著滿車睡眼矇矓的旅人——有遠行探親頭戴白帽的當地回民，也有外出打工經商的東部漢人。客車駛進越來越深沉的夜色，像要駛向浩淼天空裡那顆閃亮的星星。晃動的車窗外，潑天的星光撲面而來，搖曳著一直潛入我的夢境。
這樣的天空，這樣的夜晚，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卻時常想起。想起黑的透徹的夜，亮的清爽的星空，裹著軍大衣躺在險峻的山崖邊看星星，沉浸在冥想之中：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想起少年時代很執拗地問，宇宙無邊，無邊之外是什麼，這個世界是不是隻是我們有限的感覺器官的一個幻影？蝴蝶感覺到的世界，與我們感覺到的世界是不是同一個世界？那麼，我們藉助什麼感受宇宙，如同一隻螞蟻，怎麼能感受到這個地球？
甚至，我們的身體，是不是另外一個星空？我讀過一本書，《內證觀察筆記》，記錄一個人通過打坐內觀經絡的循經遊走，通過內觀記錄中醫經方與天象的關係。我只讀了幾頁，沒能讀懂。只好依舊做那隻迷茫的螞蟻：螞蟻與若干光年之外的一顆星星有關係嗎？胡思亂想著，直到夜空的光盤裡，一顆流星劃出一道細切的痕跡。
那次在桂林北部越城嶺看星空，同行的一位朋友想在山上建一間小房子，建一個天文臺，架上天文望遠鏡，有空就來空氣純淨的山上看看天空，感受與瑣碎日常生活不一樣的時空尺度，或許能有更多的關於生命關於世界的感悟。另一位朋友提議，可以在這夏夜，泡在岸邊長滿蘆葦的大湖裡，任意漂流。遙遠的星空也許是淺近的大湖的倒影，在這如水的星光裡可以忘記我們渺小的身心丈量出的有限時空。
夜深風涼，興盡下山，路過葦塘，湖裡的夜空微微晃動。索性脫衣下水，攪亂了一湖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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