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於2010年由吳君如、任達華、李治廷等人聯袂主演的電影《歲月神偷》,其導演兼編劇羅啟銳,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在紐約大學修讀電影,和後來成為他妻子的紐約大學電影系同學張婉婷共同創作“移民三部曲”,而在華語影壇聲名鵲起。
這兩口子在接受焦雄屏採訪時曾透露,兩人的分工,通常是羅啟銳撰寫劇本,至於由誰來執導,則需要視具體情況而定。張婉婷說羅啟銳不是一個輕易執導筒的人,他會執導《歲月神偷》,完全是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故事。片中兄弟倆的原型,正是羅啟銳英年早逝的胞兄和他自己,而羅進一和Flora扼殺在萌芽階段的初戀,則是羅啟銳自己的經歷,影片中移花接木轉嫁到胞兄身上。
影片以羅進二的兒童視角進行敘事,如果市面上的大部分商業電影都因為不得體的技術運用而有種濃妝豔抹的俗豔,《歲月神偷》則用天然去雕飾的質樸,還原了電影最本真的樣子,即運用光影和時間構築敘事空間。
《歲月神偷》的主旨和時間直接相關,影片中時間的指射,無不充滿詩意。在電影中,時間的度量工具,是魚缸的水光瀲灩,是羅太太穿著羅先生親手做的鞋一步一蹣跚地行走,是羅進一和Flora一通通的電話,以及每通電話所間隔的時長。
《歲月神偷》的取景地點,是香港上環的永利街。永利街以完好保存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香港景緻而聞名。當時的香港,因為人口迅速增長變得擁擠,唐樓成了平民階層的聚居空間,影片中的羅家和其他街坊,就生活在唐樓裡。羅家人所有的生計和生活,都得在這方寸空間進行細緻規劃,羅先生的做鞋作坊被擺在大門口方便與客人送往迎來,閣樓則是安放兄弟倆秘密的地方。
羅進二大概是遺傳了母親的樂觀天性,自帶諧星氣質,儘管他的不長進老是和哥哥的優秀拿來做比較,可他永遠不會因此難過。當他被許鞍華飾演的老師要求當眾讀出自己“差、差、差”的成績時,“差差差”變成“恰恰恰”,成了他眾目睽睽之下舞蹈的節奏。那個“讀秒”的懲罰手段,不知是否是那個年代特有的產物——老師在黑板上用粉筆畫個時鐘,羅進二的鼻尖貼在時鐘的中心,每五秒報一次時。
在羅進二讀秒的剎那,羅進一已經在田徑賽場上跨過好幾個欄,賽場上的羅進一,對於冠軍以外的名次都是不熟悉的。但那段失敗的初戀,讓各種挫敗接踵而至——他開始考不及格,換來父親痛心疾首的怒斥,他開始在田徑賽場上和金牌失之交臂,但比起他被確診患有血癌,這些都無足掛齒。羅進一的生命歷程,從前面的大步流星,瞬間變為度秒如年。
《歲月神偷》英文譯名叫Echoes of the Rainbow,彩虹的回聲。彩虹的意象,出現在羅進一和Flora歡愉而短暫的戀愛時光中。在Flora面前,羅進一總是扮演著百科全書的角色,身為見多識廣的千金小姐,Flora在羅進一面前永遠樂於裝傻,當一個最虛心和誠懇的聽眾,全然消化羅進一傳達的每一條信息。
羅進一說,雙彩虹的光譜排列,是相反的,而整部影片的形態,也和雙彩虹一樣,有種鏡像的對稱,從微觀到宏觀皆如此。那位有點笑裡藏刀的白人警察對羅進二諄諄教誨,想在香港混得好,英文就得好,而學好英文的第一步,是要把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倒背如流。在功課上總出么蛾子的羅進二,真的把二十六個字母熟練地倒背,成年後的羅進二長得和兄長如出一轍,在陪母親給父兄上墳時,他很滑稽地把二十六個字母倒著背一遍,對於他來說,那是時光烙印下的深刻回憶。
因為羅進一和羅先生的先後離去,《歲月神偷》實在不能說是一部喜劇,但影片始終透著輕盈和明媚,這或許和影片是以兒童視角展開有關。可頑童羅進二,就從來就沒有過一刻的悲傷和沉重嗎?顯然不是。曾經他想要娶來當老婆的馮寶寶,都能被他偽造簽名、當成明星簽名照賣掉,可是當哥哥去世後,他聽信奶奶所說的,只要肯放棄最心愛的東西,將它們投進苦海,就可以和親人重逢。那些在影片前半部分被他悉數收藏的夜光杯、英國國旗、金魚缸,在影片末尾被年幼的羅進二丟進“苦海”,這當中有他的回憶,還有他曾經想當飛行員的夢想(那個金魚缸就是他的“飛行員頭盔”)。
片中的道具,每一件都承載著對歲月的深切緬懷,街坊店裡的小人書和易拉罐雖然只是背景,但那些文化指射卻是那個年代、那個階層的人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羅家人每次一開飯,就在樹樁上放上一塊桌板,羅家人的餐桌,是樹的年輪,年輪記錄歲月的流淌,也見證這家人的悲歡離合。歲月是最不動聲色的小偷,可這小偷卻被羅啟銳用影像捕獲,難逃眾人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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