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傷同學會


最近五年,就參加了2020元旦同學會,砸吧砸吧嘴,品評一番,真是五味雜陳。

印象中的同學聚會,已經被顛覆了80%,那些敘敘舊,談談心,憶憶往日風采的應有程序,彷彿殘留的一口湯,幾乎能看到白色碗底。

昔日的溫馨氣氛變成了擺闊的菸酒排場,秀恩愛的情場,拓展業務的商務場,炫官炫富的名利場,抑或暗流湧動的比老公,比孩子,比職務,比房子,比車子…….

時間久了,就會發現,真正優秀的人,已經悄悄的從同學會消失了。


神傷同學會


-1-


“想啥呢,那麼出神,來,走一個……”,墩子在身邊推了一把,把我拉回人世間。

墩子是我的鐵哥們,雖然這些年相隔千里,不在同城發展,但昔日情誼至今不減,今天的同學會,有他在,就是難得的欣慰。


墩子還是老樣子,皮帶十圍,寫意自放,從不繫緊,象呼啦圈似的吊在雙跨間。

說到皮帶,全城各大商場,墩子永遠買不到合適的。

他得去夜市,小販面前鋪一張塑料布,攤一張牛皮,客人確定好多寬多長,就用刀子精確割下,然後拿一種特製的中空錐子在皮帶上打眼,最後再裝配上客人挑選的皮帶扣。

各種皮帶扣玲琅滿目,LV、CK、GUCCI……,價廉物美,任君挑選。

但,墩子還是喜歡去各大商場,還得專挑大品牌,買皮帶漸漸成為他的一種娛樂愛好。

名牌專賣店的導購大多眉目姣好,墩子喜歡在美女面前將皮帶松來寬去,而且最後可以名正言順的不買,大搖大擺離開,分文不費。

墩子最刻骨銘心的事,是大學四年的暗戀史。大一開學沒多久,他就喜歡上了韓鳳。

含情脈脈地偷看了心中女神近四年。


那時,她坐在墩子眼角剛好能掃到的位置。如果她是一棵植物,墩子的目光就是水,就這樣澆灌了四年,或許韓鳳從來沒有想過,她之所以如此水靈的原因。


四年時間其實真的挺漫長,對於墩子來講,可能有一輩子那麼長。他說,有時回想起來,很多畫面恍恍惚惚,搞不清是前世還是今生。


很難形容這一萬多天的微妙心情,有時候想輕輕碰她一下,有時候想假裝無意間靠一靠她的手臂,最終都一一忍住了,心、肝、肺就像被細麻繩捆起來,放進一個瓦罐,一直被一股小火苗仔仔細細地煎著,熬著。


聽說很久很久以前,東北有一道味道鮮美無比的豬頭大菜,烹飪方法已經失傳,其關鍵在火候,要用二寸長的劈柴放進爐膛中,用文火煨三天三夜才做成。

其工序繁複,每隔半小時添一次柴,一次只添一根柴火,直到大功告成。四年,一天一點的小小邪念就好比是二寸長的柴火,1萬多天,墩子似乎也應該徹底成熟了,跟豬頭似的。


-2-

“你們倆聊什麼呀?來,敬你們一杯”離座走來的是孫尹桐,我們都叫她筒子(麻將牌)。

她穿了一身蟹青色長大衣,白羊絨衫打底,紫藤鑲領邊,淚滴形的紫晶耳墜,頭髮輕盈垂肩,眉眼清楚,粉臉一看就知道仔細修飾過,細節完全經得起推敲,咋一看又沒有什麼刀筆痕跡。

她在從前肯定說不上特別漂亮,但確實比從前又多了一種風韻。隱隱約約,聞到她淡淡的香水味。分量拿捏恰到好處,自己聞得到,離得近的人也聞得到,別人就聞不到了。

不像以前的劣質貨,香氣襲人,迎風七里。可能那種香水工藝改做衛生間清新劑,都不好賣了。

我對女人穿著打扮,料理頭髮或是塗抹上臉的湯湯水水,瓶瓶罐罐,那十八般武藝一無所知,總感覺那是些深奧學問,但評價最終成果,倒也能做箇中等評委。

筒子是上海人。並且是上海人中的上海人。筒子大處看不明白,小處決不吃虧。我想這很有可能跟生長環境有關。

一直以來,上海那麼高密度擁擠的城市,你不搶著佔茅坑,就只能拉褲子裡。你不搶那最後一張廁紙,就只能用舊報紙代替,擦一屁股的路透社社論,其狀甚為不雅。

筒子這方面是個有天賦的人。比如以前校外商業街上有兩家音像店,一家在東邊,另一家在西邊,相隔幾十米。

每當有大牌歌星的磁帶上市,東邊那家賣10塊,西邊那家賣15。但,東邊那家不讓試聽。而西邊那家可以試聽,如果臉皮厚,聽過以後,說不喜歡,還可以不要。

筒子的策略是,先到西邊那家試聽,聽得有十分把握,自己肯定喜歡,再到東邊那家去買。

筒子更經典的故事發生在商業中心一家德克士炸雞(那時好像還沒有肯德基和麥當勞)。

筒子逛街,突然尿意盎然,找到這家德克士,撒了尿,用了洗手液,洗了手,擦臉,吹乾,補妝,最後在櫃檯要了兩袋番茄醬,放進書包裡,從容出門,接著逛街。


神傷同學會


-3-

筒子霸佔龔大爺公用電話,那也是一絕。龔大爺何許人也?

他是當年學校看門的大爺。常常帶著一大串鑰匙,在各樓樓道里叮叮鐺鐺巡邏,象是脖子上掛了個鈴鐺的老貓。老貓已經不抓老鼠了,但是還喜歡和老鼠玩耍。


龔大爺的值班室有一部電話,白天用於工作,便於龔大爺和教育局、總務科,校長室等等,或者其他值班大爺們交流信息,研究討論各類社會現象,關於兇殺、色情、貪汙、腐化、男女關係的最新觀點。


晚上,龔大爺心善,把電話分機拿出值班室,放在樓道的一張小方桌上,為大家發展男女關係創造便利條件。


這部電話絕對是全城最繁忙的熱線。從下午五點到凌晨兩點,幾乎時刻被人佔著。冬天的時候,接過話筒,常常是暖乎乎的。


有一回,墩子打完電話,興沖沖跑回來,一臉幸福狀,告訴我們說,在他打電話之前,一個漂亮小師妹剛剛打了半個小時,墩子接過電話,清晰感覺話筒上的溫度,聯想到小師妹小手的溫暖,臉蛋兒的柔軟以及頭髮的清香……


大家異口同聲,“變態”。


頻繁佔用電話煲粥的,總是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女生,當然,包括永不吃虧的筒子。就這個渣渣鬧的小群體,總體上講,應該都算是標緻美女。


而最大的共同點,她們臉皮都挺厚,即使身後站了一溜排隊等電話,她們也能從容不迫啃著話筒,細述風花雪月,日長經短。


龔大爺說,既然她們喜歡啃,改天去廚房找一條生豬蹄綁在電話機上。我說,應該電話機上裝一個帶小手的,每三分鐘就伸出來,扇一嘴巴,罵一句,“臭娘們,叨叨夠了沒有?”


偶爾,也會有電話打進來,找某某女生,胡大爺就叉腰清嗓,在樓道里高喊,誰誰誰電話!這時,總有一種錯覺,像古代妓寨窯子的老鴇在高喊,誰誰誰接客囉。


通常,接電話的這幾個女生,都是宿舍樓里長得最漂亮的,比煲電話粥的那幾個,自然高出一個檔次。


可以腦補一下,能打通這麼熱線的電話,要耗費多少精力,要儲備多少耐性,心中的慾火要燒到什麼程度。又試想,能讓人燒成這樣的姑娘,該有多麼動人。


當然,被蝴蝶、蜜蜂最先搞殘的,也是最鮮豔的花朵。


神傷同學會


-4-

同學會的節目還在進行,張元福處長正在長篇致辭中。

大家在這豪華酒樓包廂,觥籌交錯,貌似氣氛熱烈。我的思緒又穿越回大學時代的聚餐場景……

那時,我們學校離鬧市區不遠,喝大酒十分方便。對學生來說,大酒樓不行,太貴,為了漂亮的環境和高雅的服務小姐,一瓶酒多付十瓶酒的價錢,喝得興起,恐怕下月的伙食費就沒著落了。

那個時代,記得大酒樓規矩很多,說話聲音不能太大,說話內容不能怪力亂神,不能隨地吐骨頭,不能光腳穿鞋,酒酣不能光膀子。最讓人罵孃的是,正喝到興起就把燈熄掉一大半,說下班了下班了……

另外,大酒樓不許耍酒瘋,制服保安一個比一個壯,經理一聲令下,就能一手一個扔到大街上。

桌布那麼白,地毯那麼靚,我們自己也不好意思喝高了吐在上面,這種自我管束的規矩最難受,這哪能叫喝大酒呀。

穿街小巷子,大排檔很多,他們有很多共性。它們都髒兮兮,都亂哄哄,都摩肩接踵,都鼓勵喧譁,都沒什麼特別驚豔的高級美食。

它們都挺便宜,都有普通山城啤酒,都不貴,一兩塊一瓶,啤酒都夠冰。

它們都沒有標準下班時間,我們在,生意就在,灶臺的火就不滅,等著我們再點個蒜苗回鍋肉。

它們都前仆後繼換老闆,感覺有些比服裝店換季打折還快。它們都不論南北菜系,幾乎什麼都做,什麼容易就做什麼。它們最大的共性是都笑臉迎人,特別歡迎我們這些喝大酒的學生。

大排檔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可以觀察和欣賞到城市中形形色色的各種人群。

我印象中有一次,我們大概四五個人,在一家生意火爆的大排檔給誰過生日。菜還沒上來,食客多了,上菜變得很慢。


遠處靠窗的兩桌,散坐幾個年輕女子,妝濃衣薄,秀髮拂肩,表情呆板,不喝酒,悶頭吃飯。遠遠望去,我覺得她們特別漂亮。


其中一桌,兩個女子一身性感豔裝,還有一個白麵大背頭男子。我估不準那個男子的身份,不知道是雞頭還是恩客。


桌上一大盤火爆腰花,還有一大盤素菜,好像是炒空心菜,兩個美女一口腰花一口米飯,面無表情,惡狠狠地大口嚼著。


我使了個眼色,大家互望一眼,心領神會,這些應該是吃戰前飯的職業女。她們吃完飯就會走到街上,不慌不忙,沒入人流,火爆腰花在胃裡從容消化。


她們飄蕩在鬧市的夜裡,隱沒在鬧市的空氣裡,滲透到各大夜店裡。她們性感妖嬈,秀髮飛揚,香水濃郁,她們通過視覺和嗅覺調節別人的激素分泌,她們等待身邊行走的火爆腰花。


她們隨著路燈的遠近忽隱忽現,她們點一棵細長的香菸,打火機同她們的面目隨即熄滅。


她們象螢火蟲一樣忽明忽暗,讓城市的夜色更黑,更神秘,更香豔……


神傷同學會


-5-


大學時代的點點滴滴未必都能盡數印刻在腦海裡,但只要有人一提起頭,必定都想到了尾。

學業繁忙的時候,午餐後即使只剩半小時,也要爭分奪秒的上床午睡,雙休日也沒有時間回家。


我們到圖書館借各種各樣的小說,然後興沖沖抱回去看,結果一個月後,又傻傻原封不動的抱回去還,不停埋怨自己幹嘛抽風借這麼多。


我們穿著奇醜的衣服一起去南山春遊,打鬧間也留下了至今不忍直視的照片;


我們在宿舍打牌,贏家用記號筆在輸家臉上畫黑線,然後趁著月黑風高,頂著花床單,一臉黑線出去裝神弄鬼;


我們出去網吧包夜,只為在“沙丘魔堡”“命令與征服”的世界裡聯網互毆。宿舍全體一起打俄羅斯方塊甚至可以乒乒乓乓的戰鬥到東方既白;


有時徹夜臥談,大家湊趣背誦水滸中潘金蓮斜倚欄杆的段落:


“頭上戴著黑油油頭髮狄髻,一逕裡執出香雲,周圍小簪兒齊插。斜戴一朵並頭花,排草梳兒後押。難描畫,柳葉眉襯著兩朵桃花。


玲瓏墜兒最堪誇,露來酥玉胸無價。毛青布大袖衫兒,又短襯湘裙碾絹紗。通花汗巾兒袖口兒邊搭剌。香袋兒身邊低掛。抹胸兒重重紐扣香喉下。


往下看尖翹翹金蓮小腳,雲頭巧緝山鴉。鞋兒白綾高底,步香塵偏襯登踏。紅紗膝褲釦鶯花,行坐處風吹裙姱。”


大家色迷迷背完,有人驚叫一聲,“西門慶在樓下如何看到潘金蓮的退和腳?”褲子是鶯花紅紗褲,鞋子是白綾高底,腳是尖翹翹金蓮,風一吹,絹紗裙就飄起來了。


原來瑪麗蓮夢露是學的潘金蓮這一招。我們為施耐庵的散點透視思維,可以爭論到天亮。


宿舍永遠是溫暖的,宿舍永遠沒有衛生達標紅旗,宿舍永遠是狗窩。


儘管宿舍的桌子不夠大,零食瓜子和內褲襪子總是和書本雜誌混在一起;


儘管水房的牙刷杯子毛巾總是放不齊,廁所的髒亂差總是沒人打理;


儘管每天還是要抓鬮去百米外的公共浴室打水,兩毛一壺的開水分著喝;


儘管每天有上不完的課,做不完的事情,玩不盡的遊戲和睡不醒的覺,但是我們坦蕩開懷,我們享受青春。


神傷同學會


-6-

終於到了離校的那天,

我嚴肅地和陪伴我四年的上下床合了影。

終於,再也不用再思考中餐晚餐究竟吃什麼,再也不用每天上下六樓好幾遍,

恍恍惚惚的穿上鞋,一句到點了,該走了,象肉蟲子一樣緩緩蠕動出門。

南門回望,熟悉的建築就這樣一瞬間模糊在淚水裡。

我提著包,把所有的物件都帶走了,卻把青春的記憶永遠鎖在了這裡。


往返穿越,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意識很難判斷哪個才是當下。

有一些風景,在回憶裡溫柔如水,

但,當你靠進觸摸,發現,當初的心境再也找不回來了,

一切的景色都失了真,變了色,神形皆無。

大家又散了一次。

我和墩子酒勁上來說著胡話,一個電線杆,一個電線杆地走,晃晃悠悠,很晚才到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