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畫家貝澤爾為翩翩少年道連·格雷畫了一幅畫像。

在亨利勳爵玩世不恭的享樂主義誘導下，道連開始關注青春的易逝，追求奇特、怪異的感官滿足。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現實中的放縱並沒有對易逝的青春造成傷害，反倒是畫像中的自己開始變老。於是他更加肆無忌憚，放浪形骸，甚至將享受當下、恣意玩樂作為人生追求。

在此過程中，他間接害死了他的愛人西碧兒及其弟弟，致使朋友坎貝爾自殺，甚至親手殺害了畫家貝澤爾。這一切都被畫像看在眼裡，並因此產生了變化，嘴角變得獰惡，目光變得狡猾，形容枯槁，皮膚皺縮。道連認為這是他犯罪的唯一證據，於是拿起利刃對準畫像刺了過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破碎的畫像恢復了以前的翩翩神采，而自己卻變成了畫像中的衰老模樣，並應聲倒地，心窩裡插著那把匕首。

02

《畫像》中的三個主要角色——畫家貝澤爾、勳爵亨利、道連·格雷——形成藝術討論的三角，以不同的眼光審視著這幅神奇的畫像。

貝澤爾無疑是藝術的化身。他欣賞美、創作美、成就美，為了藝術美甘於獻身。他遇見道連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道連的美成就了他的創作，豐富了他對藝術的想象，他對於道連的那番表白包含著對美的讚譽，對藝術的渴求，“上帝創造了你就是讓人崇拜的。” 在他心裡，道連作為藝術美的化身成了他的全部，因此他是幸運的。

但他不願意讓別人用流言蜚語來誹謗他的渴望，更不願意讓道連陷入自甘墮落而擊碎他的追求。他看到畫像枯萎的那一瞬間，眼神中閃爍著燦爛的光華消失不見了，懸在心中支撐著創作的堅定信念消失不見了，這一刻他是不幸的。他親手創造的藝術，毀滅了他的藝術信仰，繼而毀滅了他的肉體本身。

03

畫像的主人——道連·格雷是一位美麗少年，他超然出眾的容貌和一塵不染的純真吸引了畫家，因而留下了這幅舉世無雙的畫作。但它的誕生混合著魔鬼的詛咒，從一開始就在這位純潔少年心中種下了悲劇的種子。

道連的墮落是循序漸進的，是潛移默化的，因而也是不易察覺的，結果則是更加殘酷的。在他因虛榮間接害死了摯愛他的西碧兒·韋恩時，他的懺悔是那麼誠懇，他的罪惡感是那麼真實，此時的他還完全保留著善良的溫度，只是，已經窺見了罪惡的深淵。“為什麼這個悲劇對我的震動不如我希望的那麼厲害。我難道如此薄情？”這場魔鬼與天使的較量此時還正勢均力敵，但是當道連得知畫像的秘密後，勝利的天平便倒向了魔鬼這一方。

享樂主義開始改變了他的生活，對感官的崇拜開始主宰了他的獸性狀態，對新奇事物的體驗帶著蝕骨的寒冷和難以擺脫的快感使他就範，繼而沉淪。“他乾脆把作惡看成實現它美感理想的一種方式，”他將罪惡的手伸向了畫家，那把刺向畫家的亮閃閃的刀割斷了他與天使最後的聯繫，他終於得以全心地投入魔鬼的懷抱中，從此縱情享樂，因為畫像承擔著一切的惡果。

有人說道連最後放過海蒂是他良心發現的見證，是改過自新的前兆。的確，道連曾想過要重新做人，但那是建立在他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死亡的威脅，遭遇了青春容顏從此消失的逼近，目睹了生命不堪消磨的脆弱。他的懸崖勒馬與其說是良心發現，不如說是對享樂有盡頭的擔憂，是希望畫像恢復舊貌的期待。但是，畫像並非他良心的寫照，而是他靈魂的罪證，畫像沒有如期待的那樣復原，反而成為了記錄他歡樂秘密的碑文，直到道連揮起同樣的那把刀懲罰了自己，這才是完成了最終的救贖。

04

在這場荒謬的悲劇中，亨利勳爵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他是享樂主義的代言人，是將道連推向深淵的幕後黑手。

亨利發現道連是一塊進行心理學實驗的好材料，他用自己慣用的享樂主義言論吸引、啟示、改造這位少年。他顯然成功了，因為他頗有說服力和蠱惑意味的享樂哲學，更因為道連燦爛奪目的容顏和難以複製的青春。

“擺脫誘惑的唯一辦法是向他屈服”

“通過感官治療靈魂的創痛，通過靈魂解除感官的飢渴”

“要及時享用你的青春，不要浪費寶貴的光陰去聽沉悶的說教，去挽救不可挽救的失敗”

道連顯然心動了，和畫像一起，在世人看不見的靈魂背面長出了一根拔不出的刺，時時刻刻刺激著自己，要麼忍痛拔掉，要麼任其生長。西碧兒死後，道連發自肺腑的懺悔之情被亨利一一化解。

“女人讓男人改邪歸正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男人煩死”

“痛改前非的決心是抵抗自然法則的無效嘗試”

“那姑娘從沒有真正活過，所以也沒有真正死去”

句句如拳頭的言論捶在道連的胸口上，捶跑了他的內疚，消解了他的痛苦，幫助他重新認識了自己。用自己深信的理論逗弄和改造一位純潔的少年，這是件多麼有趣的事啊！亨利就像墮落天使路西法一樣引誘亞當和夏娃初嘗禁果，他撕碎了世人用於躲藏在背後的藝術面具，同時玩弄了世人本應冷峻的靈魂。

05

回到文章最初的發問，有一幅能夠代替你衰老的畫像，它將讓你保持青春的面貌，保留年輕的外表，這樣充滿誘惑性、又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的選擇，何樂而不為呢？

這道關於倫理的選擇題的困難之處在於，人的慾望是會不斷膨脹的，一旦培養了能夠催生慾望的土壤，人就會在舍與得之間任其生長，直到被其吞噬。就像突然從天而降一大筆財產，有幾人能夠保證初心不改？何況是更難以實現的永葆青春。

青春是美好的，同時也是墮落的，尤其是在享樂主義主導下。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思想之所以大行其道，正是因為青春這個讓人驕傲又墮落的資本，在自我賣弄的過程中透支了金錢、透支了健康，只為獲得瞬間的樂趣。

畫像的衰老代替自身的衰老這件事，在顏值日趨被看重的當下，更將青春這種資本所能發揮的享樂作用最大化，一旦深陷其中就很難抽身離開。“事實上，他的美貌不過是一張面具，青春則成了笑柄”，享樂態度得到充分釋放後，那種沉湎是每個人都難以抗拒的，持續時間越長的青春反到越成了一種負累。因為青春“只是一段缺乏經驗、不成熟的時間，充滿了淺薄的見解和不健康的思想。”“青春把他慣壞了”，畫像所起到的作用，僅僅是保存那一副討人喜歡的皮囊，人們不易察覺的是，越是討喜的容貌，帶來的危險便越多，付出的代價也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