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火命美——油菜

初秋,油菜鑽出大地,顫巍巍地在風中搖晃,兩片葉如稚嫩的手,迫不及待地擁抱瓦藍瓦藍的天。又像人數眾多的童聲合唱團,列隊演唱新生命的歡喜。那一刻開始,油菜一片片肥大的綠葉,沐浴著凜冽的風霜,沐浴著金色的陽光,沐浴著淅淅瀝瀝的雨雪。根左奔右突,彎彎曲曲認真地積攢著秋日大地微微吐露的暖氣。

一個又一個秋天的夜晚,月光與星光,以每秒三十萬公里的激情飛速傳遞著來自遙遠太空的問候,晶瑩的露珠掛在葉上,宛如這問候五彩的留言。低低的濃霧,鳥叫蟲鳴則以零距離的方式擁抱它們,像母親摟著嬌兒,愛簡化為“刪繁就簡三秋樹”的寫意。

初冬,白菜開始“醒事”,一層又一層的葉子將心事包裹起來,白菜是東方含蓄的少女;青菜雖然企圖掩飾自己的秘密,可那手帕卻剪裁得笨拙粗陋,哪有白菜那般嚴密熟練!它的隱私總是欲藏還漏。油菜呢,葉子平鋪在地裡,它的心熱辣辣袒露著,直率而天真,如布依族古老的情歌。

小狗從田埂上走過,嗅一嗅油菜,火辣辣的氣味直衝鼻腔,引得它不住地“阿嚏”“阿嚏”。這驚嚇了蜷曲在寒冷枝頭打盹的小鳥,鳥們嘰嘰喳喳地質問,走路就走路吧,還那麼咋咋呼呼的,人們說你打噴嚏,天要晴,是真的麼?

立春之後,油菜進入青春期,突然從地上站起來吱吱地拔節,肥瘦不同,高低各異,一群又一群的骨感美人煦暖的風中跳舞。母親不管什麼美人不美人,將那些鮮嫩的菜薹掐下來,用開水蕩一下,撈起來放進瓷缽缽,用毛巾緊緊捂著,再用菜板壓上。一天之後,“衝菜”就成了。解開毛巾,那辣味“嘭”地升騰,燻得人睜不開眼。母親嘟噥說,你不是沖鼻麼,乾脆讓你衝個夠!撈出來切斷,配上蒜末香蔥辣椒水,多種辣味綜合,那菜薹衝得更厲害,簡直衝上天了!就著“衝菜”,大口大口地扒著米飯,燻得眼淚婆娑,刺激,過癮,開胃,有奧運健兒挑戰極限獲得冠軍之後的輕鬆與舒坦!按照陰陽五行,人有土命金命,這油菜性子暴烈,是火命啊!

二三月,油菜分出若干枝條,一株油菜,就是一輪金色的小太陽,那是太陽學孫悟空拔毫毛變的?油菜積攢數月陽光與能量緩緩地釋放。無數金色的花聚在一起,那就成了起伏在鄉間洶湧澎湃的海。從大寒節氣開始,這海由南而北,由平原而高山,先是珠江流域,次則長江流域黃河流域,最後黑龍江流域和青藏高原,那金黃的波浪溫柔而又執著地覆蓋了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在這激情四射的季節,燕子回來了,大雁回來了,蜜蜂回來了,蝴蝶回來了,它們或喁喁私語,或狂歡歌唱,或酣暢淋漓地繁衍後代。

一個15歲的少年在油菜花旁的田間小路散步,哼著“蠶豆花兒香麥苗兒鮮”,小英蓮對18歲的哥哥那種相思似乎感染他了。面對這金色的菜花,有一種東西在心坎上爬來爬去,癢癢的。那個季節少年看了一部電影《三打白骨精》,他暗戀白骨精,那身段,那穿戴,白骨精是妖精,但長得好看啊!被那麼美的妖精吃掉,他樂意。又聽老人們說,樹老了就會成精,變成紅衣紅褲的姑娘,晚上出來引誘人。於是院裡那棵百年梨樹,走進他夢裡:一會兒,是紛紛揚揚飄落的梨花,樹下是紅衣紅褲的姑娘;一會兒,是搖曳不定的油菜花,還有天空飄來飄去白骨精……誰說只有狗兒貓兒見著油菜花才分泌荷爾蒙?少年也一樣啊!

油菜結莢,慢慢地飽滿,由青而變黃。暮春時節,所有的油菜都低頭致敬,向撫養它的大地,向在黑暗中奮鬥摸索的根,向曾經綠意盎然,如今枯萎的黃葉……油菜謙遜樸素,淡然低調,即使在它轟轟烈烈踏遍中國的版圖之後。

初夏,菜籽進倉,炒熟,放進木榨,身強力壯的男人們抱著撞杆,喊出“嗨嗨”的號子,猛然用力。汗水從男人古銅色的脊背上流下來,金色的菜油從木榨裡滴下來,菜籽分離為油與餅各奔東西。之後,油變成餐桌上的金龍魚等品牌,協助各種食材打出一個色香味俱全的世界。餅呢,堆在一起,發熱,甚至自燃,造成火災,直接施肥,苗就燒死,要不怎麼說油菜是火命呢?只有它的烈性被稀釋發酵之後,才能奔向花園,奔向莊稼地,變成鮮豔的花朵,變成沉甸甸的瓜豆。如此輪迴,油菜的一生不是很偉大麼?

一轉眼,綠葉變成黃花;一轉眼,黃花變成菜籽;一轉眼,菜籽變成菜油與油餅;一轉眼,少年變成白髮蒼蒼的老者。但是,親愛的,你能一轉眼將它們變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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