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編輯: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的漫漫回京路

在疫情隔離期,與久未聯絡的老編輯互問起近況。他說自己已經被關了一個多月,因為不湊巧在1月中旬去過武漢,所以在回到河南老家後,他被隔離了一個多月。

彼時,他用“龍困淺灘虎落平陽”形容自己的近況。

隔離結束,在確認自己健康無異的前提下,他卻在試圖返京的路上,因為一張武漢身份證而遭遇了多方阻隔。

老編輯是個媒體人。大部分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平和且冷靜。

曾有人評價他:文風老辣,觀點獨特且情緒中和。雖然他總自稱“老”編輯,但也不過是30出頭的年輕人。大部分時候,他都保持著對行業觀察的熱情,又帶著理性和獨立的視角,因此給人“老道”的感覺。

只是這一次,因為恰好去過武漢,他感到“有驚無險”;又因為他手握著一張武漢身份證,讓他在之後的返京路上不斷被諸多不確定性和未能預料的困擾所阻礙:武漢身份證不能買機票、不能上飛機、在機場火車站需要經歷多番檢查、需要開一系列健康證明……

在本期的《朝陽雲火鍋》,我們和老編輯聊了聊他作為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在漫漫返京之路上經歷的阻隔,以及因為場曲折的經歷,帶給他和我們關於共情和理解的諸多思考。

加菲:哈嘍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我們本期的《Epoch 朝陽雲火鍋》,我是加菲。因為疫情的原因,最近大家都在家隔離,所以我們Epoch攢了這個“雲火鍋”的局,希望在這檔節目裡能跟我們的嘉賓們一起聊聊近期他們關心的、值得被探討的話題。

本期的嘉賓是媒體人,我的好朋友 老編輯,老編輯是河南人,之所以邀請他是因為在這場疫情中,他因為1月中旬去過武漢,以及擁有一張武漢身份證,而遭遇了各種各樣的曲折。今天就讓我們一起聊聊,這場疫情改變了什麼?又重塑了什麼。

老編輯:大家好,我是老編輯微博上的@編輯下山,我最近在一個漫長的試圖返京的路上,然後至今還沒有成功。對,今天很高興去跟大家聊一聊疫情這個話題,反正我有挺多要說的,作為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

加菲:這樣就先讓老編輯去講講他的剛才講到的“身份證上的武漢人”是怎樣經歷這個漫長的返京路的。

老編輯:我當時必須去武漢辦這件事情,跟人家已經很早約好了,然後我就硬著頭皮飛到武漢,下了飛機之後會發現完全沒有任何人戴口罩,一個都沒有,至少在1月15號到16號這兩天,因為我是15號到16號走,這兩天時間在我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沒有人戴口罩。

我到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沃爾瑪買口罩。貨架上的的口罩整整齊齊,無人問津。現在想想當時這個城市是非常鬆弛的,沒有人把這個事情當回事,就段子裡面描述的那種。全世界人都知道武漢是疫區,只有武漢人不知道武漢是疫區。

當天我因為要辦事,當時辦事的時候那邊跟我一起跟我籤合同,那個人還是個媽媽帶著一個孩子,他的孩子有點發熱的症狀,然後還咳嗽了兩聲,我當時已經嚇得要死了。但是他們身邊包括所有的其他人都沒有一點感覺。

加菲:你見他們的時候你戴口罩了嗎?

老編輯:對,戴口罩。他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沒有那麼嚴重,我們武漢都不當回事,你從外面來的(至於嗎?)。

當時我其實這個狀況一直延續到我回家。我回家的時候是親戚一定要拉著我去吃飯,各種各樣的飯局,而我在飯局上我是戴口罩的,我會告訴他們,我不是怕你們有病,我是怕我有病,因為我剛從武漢回來,但是他們都是那種嘲笑的眼光,看你就覺得看一個智障一樣,沒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但是等到24號25號就是春節原除夕跟初一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嚇死了。


老編輯: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的漫漫回京路


加菲:但是河南在這次疫情防控中算是反應比較快,而且基本上是被網友叫做教科書式的(典範)。

老編輯:河南很大。比如他們說的一些:很早就停掉的和武漢的省際班車,但是這條線路對於河南交通的影響是很小的,所以等到疫情真正爆發的時候,因為我老家在南陽嘛,然後我外婆家是在信陽,正好是河南最南邊,兩個緊挨著湖北的地級市,就這兩個地方,其實還是確實受到了爆發的影響。

加菲:比如然後你不是還上了社區裡的通告?

老編輯:對,後來後期的時候防控逐漸升級,然後技術手段越來越多,然後我們廠的居委會從上面拿到了一份所有在之前經過武漢的廠裡面的人(的信息)。就已經到大年初七初八的時候,這個時候雖然措施越來越硬核,但是因為我已經滿14天了,這個時候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措施已經不太影響到我。

而且你要知道廠裡面家屬是個相對來說的人情社會,你人熟的時候,你認識所有的人的時候,他也不會怎麼樣你,我覺得這是我比較慶幸的一點。

我在想如果我住的是一個商品化的小區,在這個小區裡面,我是個外地人,我是個租戶,對吧?或者說我只是一個小區的普通業主,我覺得我已經肯定會受很大影響的。

加菲:除此之外,還給你帶來了一些其他的什麼困擾?

老編輯:其他的困擾其實說不上,我覺得前半段是有點有驚無險的。但是現在的困擾是實實在在的。比如說我從家出門到新鄭機場,就是為了去新鄭機場。

我首先從家出去,我第1步是要出去,我是先得從家出去。為了到新鄭機場這一截路,因為你上下高速之後要登機,在這個過程中,我開了7、8頁紙的4個證明。


老編輯: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的漫漫回京路

加菲:證明什麼呢?

老編輯:小區的測溫表,然後防疫的健康證明,然後體檢表、醫院的體檢表,然後居委會的一個外出務工人員證明。

加菲:你回頭可以給我們看看你當時的那些你開的證明的那些文件什麼的。

老編輯:有些個人信息不方便看,但是你可以看到有多少張健康體檢表。這全套的證明都開下來之後,好,到了新鄭機場,只要看到我的身份證,一定要有單獨的措施,然後每次過安檢,每次進候機大廳過安檢都要填單獨的表格,而且我開這一套證明全部都要看一遍,而且複印一份。

這4份證明少了一份,我都上不了飛機。我為什麼要去新鄭機場登機?很簡單,我在我們南陽機場是坐不了飛機的,因為南陽只有聯合航空,而聯合航空是禁止湖北人上飛機的。這是聯航它的規定,而且我用我的武漢身份證在這家公司是買不到機票的。

在這之前這已經是第3次我嘗試從家走了。

老編輯:至今我還沒有回到北京,我為什麼選杭州機場?因為杭州我在網上查的,它只需要綠碼,我確定我到杭州之後,我是可以自由活動的,我如果去其他城市,包括北京在內,可能會出現一個結果:我沒法居家隔離。


老編輯: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的漫漫回京路

圖源於新京報我們視頻


因為你拿著湖北身份證了,你可能是要集中隔離,而且可能還要自費。

在杭州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你想從杭州飛北京,北京那邊我的居委會、我住的小區的居委會是要求我在上一個停留地,必須提供14天以上的停留證明,我不管現在在哪,但是你是武漢的身份證,你在你上一個停留的地方必須呆夠14天,證明你待過14天。

所以這是為什麼今天我去酒店前臺開證明。待了14天之後開了這個證明之後,現在我今天下午要通過郵件傳給我居委會,讓他去審核通過,我才可以飛回北京。

加菲: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一些狀況,在這個過程中,你們覺得疫情改變了什麼?我理解的(改變)一方面是從整體的秩序上帶來的改變,另外一個就是說,疫情其實會引起我們去更關注某一塊的事情。老編輯你覺得呢?

老編輯:我覺得對於大部分人來講,這兩天微博上的狀況已經有點好了傷疤忘了疼,對於武漢來說,最苦最累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但是等到今天來看,我覺得微博上的氛圍已經開始逐漸變為慶祝勝利了,就是那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已經完全壓倒了痛苦的。當然這也很正常,因為人的本能就是不喜歡記住那些讓自己不愉快的事,或是悲慘的事情。

但是我覺得我不太會變成這樣。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到現在還拿著武漢的身份證,我是能夠感受到這種影響的。我自己問過自己,如果完全沒有武漢身份證,我沒有會因此而感受到任何不便,可能我確實會覺得,一小部分人為了大家做出這點犧牲,又算了什麼?

但是因為你有了武漢身份證,你確確實實地感受對你的生活是有影響,而且這些影響很多時候是不必要的,因為我已經回來很久了,我也會把我自己的一些證明告訴你,我沒有離開過家,但是因為我現在是武漢身份證,或者在北京拿著武漢身份證還是要受到影響,我覺得我們從這個事情上得到最大的一點應該就是,越是在困難的時候,我們越是要想著善待,善待。哪怕他只是人群當中的一小部分。

加菲:對,確實,因為其實你去講說,因為你有(武漢)身份證帶來了不便的這種體驗,其實很多人可能完全感受不到。可能從你的角度來講,就是一個親歷的過程來講,可能他確確實實是有切膚之痛的。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也有很溫馨、很善的一面,然後也有我們看到了一些過程中可能牽扯帶來的一些惡。

老編輯:我到了二月初的二月七八號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大學宿舍的同學進了ICU,我之前都不知道,當這個suffer(受苦)的人和你有一個共同生活經歷,或者他是你的一度朋友圈,你對這個事情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加菲:這個觀點我覺得還挺一致的,就是說,可能我們都需要在這個過程中去善待別人,或從根本上來講,尤其是在一個災難發生的時候,我們怎麼樣有這樣的同理心去理解,或者說有能夠共情。對吧?

加菲:因為你現在還沒有回來,我覺得可能對你來講,因為你現在還處在一個繼續在奔波返京的路上,所以確實是有一種“我帶著武漢身份證,我是不是無處可去”的那種,我覺得確實是很心酸的感覺。

加菲:以及,我覺得現在我們說“命運共同體”,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大環境的影響下,可能不只是中國一個國家

老編輯:我看《財經》那篇文章講的溫州,他溫州早期是把口罩從從全世界搬到溫州,然後現在反過來了,現在國內已經緩解了,溫州的那些商會開始把他們從浙江省內能夠收集到的口罩,再去運向全世界的溫州商會。


老編輯: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的漫漫回京路

圖源於抖音


其實我覺得這件事情就挺好,他是一個很好的故事,它既符合官方的政治正確,宣傳一帶一路,又是一個人性的普世價值在放光芒的這樣一個故事,我是覺得這些故事都是反正蠻溫馨的。

在這個議題當中,我覺得不是說我們只會反思,或者說只會講一些黑暗面,我覺得當你能夠被允許去認識那些黑暗面,這個時候你也一定會看到在黑暗當中的一些比較光明的、比較閃亮的東西。

加菲:最後一句話結個尾吧。


錄製本期節目的時候,老編輯正在杭州的酒店等待晚上的航班。多番轉折,他用自己的護照買到了返回北京的機票。

不巧的是,當晚航班取消。他不得不改簽,並返回杭州市區暫住兩天。

在此期間,他曾詢問過我北京社區防控的措施是否嚴格。也擔心抵達北京後,依舊因為那張武漢身份證而被社區拒絕,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被拒絕再返回杭州的準備。

所幸,兩天後,他順利搭乘返回北京的航班並如願躺在了自己家的床上。

我問他怎麼做到的。

“就是四個字:耐心溝通;還有四個字:手續齊全。”

這趟曲折漫長的返京路終於落下了帷幕,老編輯談到在這個特殊時期因為一張武漢身份證而不得不被“特殊對待”的經歷,但他也提起,在這個過程中,偶有不曾相識的陌生人一句話傳遞來的善意:

你們南陽我知道的,已經沒事了,沒關係的。”

這場疫情讓我們疼過、痛過,但也讓我們彼此理解、能夠共情並傳遞善意。等到疫情過去,我們也能跟武漢的朋友說句:

武漢我知道的,已經沒事了,沒關係的。


整 理 | 陳麻薯

編 輯 | 加 菲

設計、排版 | 子 群


老編輯:一個身份證上的武漢人的漫漫回京路


Epoch意為“新時代、新紀元”,也有“歷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時刻”的意思。不論這是最好還是最壞的時代,這都是一個有故事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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