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煙火氣


在中國攝協赴武漢小分隊中,我和陳黎明一個小組,說起來我們都和武漢有點淵源,我是武漢的女婿,而他就在武漢長大,這裡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


當我們終於有了半天空餘時間可以自己支配時,我讓陳黎明帶我在市裡轉轉。他沒多想,就把我帶到了位於江岸區一片被高樓包圍的老舊街區。說起這裡,他就滔滔不絕。下面是我們的聊天記錄:


武漢的煙火氣

一位騎電動車的男人在一元路給隔牆裡的居民遞東西。


劉:武漢這麼大,為什麼帶我來這個地方?


陳:我是在福州出生的,後來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轉學到了當時的武漢市實驗學校的小學部,之後又在這裡上了初中。福州給我的感覺不熱鬧,我從小很喜歡熱鬧的氣氛,所以來武漢生活之後,就特別喜歡人多的地方。


武漢的煙火氣

住在海壽裡的居民向社區門口的檢查點張望。


我們學校周圍有一元路、二曜路、三陽路、四唯路、五福路、六合路,從一到六。這裡留下一些里弄,是租界時期的遺產,建制跟上海的那些里弄是一模一樣的。其實在舊城改造之前,整個漢口,特別是過去沿江的大片租界區,這樣的里弄特別多。


裡面居住著大量的工人、小職員、教員,以及各行各業的人,魚龍混雜。你走進去聽不到之乎者也,看不到特別多高修養的人,但是你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武漢老百姓是怎麼過日子的。


武漢的煙火氣

一位住在海壽裡的居民用手機聽“流浪者之歌”。


雖然我不是里弄里長大的孩子,但是我有很多同學生活在裡面。我家住在部隊大院的單元樓,對這種平面化的、敞開式的生活環境有著天然的嚮往。九十年代初上初中時,我最愛乾的一件事情就是往同學家跑,就是圖個熱鬧。比如誰家有遊戲機,下課早的話,一群男孩子就跑去了,擠在很小的空間裡,即使輪不上自己玩,七嘴八舌在旁邊看著也很開心。


武漢的煙火氣

住海壽裡的阿婆在家看著小孫女製作沙畫。


街面上遊戲廳、錄像廳特別多;沿著里弄的一圈也有很多小商店;營業到凌晨兩三點鐘的路邊攤,三五步一個個緊挨著,整條街熱鬧非凡。甚至那時已經出現耐克專賣店,小夥伴們也會貼在櫥窗玻璃上,羨慕地看著裡面各種各樣有氣墊的鞋。


到黃昏時各家做飯,記憶裡會有居民支起小柴火爐子,直接在弄堂裡炒菜,嗆人的煙氣散得整個小巷道上都是,但是其中也夾雜著飯菜香。他們端著碗坐在門口吃飯,有時會在屋外打牌、打麻將,空氣中滿是吆五喝六的聲音,好像在社區裡面沒有一戶人家是不互相認識的。那時的武漢人並不富裕,但是他們特別會享受自己的生活


武漢的煙火氣

經過幾天陰雨,終於露出太陽。阿婆坐在小區門口織毛衣。旁邊的大姐說,原來每天跳廣場舞,現在只好自己活動活動了。


從小在這裡長大的孩子,天然就多了一堆的叔叔、阿姨、伯伯、嬸嬸,放學走進里弄入口,一分鐘到家門口的路程,可能會和十幾個長輩打招呼,他們就是在這種氣氛中長大的。


我記得餘秋雨分析過建築對於中國人生活的影響。在我小時候,感覺這裡的小世界是交通縱橫的,就像魚網一樣,到處都有路,路邊每棟房子你進去以後都有你的朋友在,就是那種感覺。


武漢的煙火氣

一隻貓咪爬在小區門口。


這一段生活對我自己的影響很大,比如說怎麼去結交朋友,怎麼去觀察生活,包括後來我愛上藝術,甚至逐漸走上攝影這條路,都跟這種市井畫面有非常強的關係。


所以我也是一個挺愛街拍的人,可能是嘗試再去從畫面裡尋回自己青少年時期的那絲煙火氣,我覺得那是真正有味道、有溫度的畫面。


武漢的煙火氣

一位志願者從坤厚裡前經過。


劉:這次再來這裡,看不到你說的這種場景了。到處都在隔離,突如其來的疫情,好像一下子把原來那種鄰里關係打亂了。


陳:這種隔離其實在武漢的發展進程中,已經逐漸產生了。武漢要向現代化城市邁進,越來越多的里弄社區漸漸沒落了。現在的武漢弄堂裡大多居住著老人,過去活潑熱絡的氣氛已不像從前。即使是沒有這次大隔離,平日走進去,它相對也是安安靜靜的。當里弄的孩子逐漸長大之後,他們的世界肯定不再是這樣的空間了,他們嚮往更大的花花世界,所以他們不會選擇回到這裡生活,甚至回家的時間都會變得越來越少。我們那一代的孩子們早就離開遠行了。


武漢的煙火氣

一隻小狗穿街而過。


劉:我也有這種感覺,我從小生活在建設部大院,放學後,發小們會在樓前打棒球、踢足球。前兩年我特意回去看看,感覺樓前的院子怎麼變得那麼小。


陳:對。小時候那些里弄的角角落落,足夠可以承載我的遊樂,可現在走進去,還是覺得有些侷促,這種感覺真的是因為自己的身體長大了嗎?可能還不完全是,或者說我們的人心變得不純粹了。


武漢的煙火氣

一位買菜的居民通過掃二維碼付款。


劉:那天社區的工作人員給我們介紹,雖然這裡鄰里關係那麼密切,新冠肺炎的感染率反倒比現代化的大樓低很多,似乎這種建築格局和生活方式也保護了他們。


陳:您有沒有發現,這也是一種城市規劃和城市進程中的隔離(或者說是隔閡)造成的嗎?這些老社區周圍沒有地鐵站,道路是狹窄的,不會有大量的人群往這裡湧動,這裡的小店鋪也就滿足附近社區的自給自足,可想而知,這背後他們的生活其實就是偏安一隅,就帶來了這樣的一個萬幸的結果。


武漢的煙火氣

一位來自瀋陽做皮貨生意的店主說,已經困在店裡一個多月了,能不能幫我們反映一下,讓我們這些身體沒有問題的外地人回家啊,哪怕隔離20天也行。


劉:儘管大家不會像過去那樣走動了,但我還是能看到鄰里之間的守望相助。比方我看到一個大哥在牆頭這邊問牆裡面的大姐需要帶什麼東西。


陳:我也看到很有意思的畫面,一家外地人開的賣炒貨的小店,店主把卷閘門向上拉出一個很小的開口,顧客和店主都蹲著進行交易。雖然大家生活停滯了,但是這種生活需求還是有。社區管理人員也很無奈,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再比如擺在里弄入口處的賣菜攤子,疫情中的武漢大量地方是不允許有這種聚集式交易的,但在這裡生活的老人,有許多不會使用APP訂菜訂貨,還是習慣於那種用錢易物當面交易的方式。這背後反映的東西,是老式社區生活的小氣候——即使有再大的災難,我也要這麼生活。


武漢的煙火氣

海壽裡的居民,隔牆交談。


在海壽裡的小巷裡,我還聽到有人在房間裡唱毛寧和楊鈺瑩那首《心雨》:“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我的思念不再是決堤的海”外面是這種緊張的氣氛,她在那唱卡拉OK。聽著飄過來的聲音,我當時有點發呆,這種感覺,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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