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美的春天,我與父親也不能再相見

春風又度北國,而北國冰雪未融,山川冷硬。

我們的春天總是來的這樣晚,尤其今年。



轉眼間,父親已去世三年。我已有三個春天不能與他相見,而這並不是結局,人間所有的春天,都不會再有我與父親相伴的機會了……

清明即來,本該去墓地給父親掃墓,送花,但因為疫情防控,無法以這樣的形式祭拜,心中之痛無以言表,只能把寫給父親的詩放在這裡,略表深切的思念。



多麼美的春天,我與父親也不能再相見


爸爸,我們回家吧



爸爸,這條路太長了,我之前不知道到達你需要這麼遠。爸爸,這時間太慢了,我之前不知道看到你需要這麼久。



我從心裡掙出來,從血裡掙出來,從一寸肝腸裡掙出來。我抱住你的時候,也抱住了最絕望的絕望,爸爸我已經抱住你了,才知道,你已經遠在天邊。



我爬到你的膝蓋上,爬到你的手指上。爸爸,你的膝蓋是冷的,你的手指又黃又白。爸爸,我撫摸它們,握緊它們,爸爸,我的呼喊從地裂裡衝上來。

爸爸,我的淚水從天空倒出來。爸爸我搖晃你,搖晃人間的一切。我說爸爸,你快起來,我們回家。我說爸爸啊,你快起來吧,我們回家吧——爸爸你沒有起來,我做的這些,已不在你的生前。



爸爸,這天色是黃昏時候了。我又拉著樓梯往上爬去,我到你的房間,找你的椅子,你的電腦你的手機你睡覺的那個位置。我抱著你的被子,把臉藏起去,越藏越深,你的氣息注滿我的氣息。爸爸,我被你徹底包圍了,爸爸,哪裡都是你,爸爸,哪裡都是你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是怎樣可怕的別離。



無法睡去。我按著倒敘的方式,把以上這些又做了一遍,一一夯實,一一凝固。爸爸,第二夜我仍是如此,我被夯實在你的凝固裡,又一片一片被撕碎了。一片一片的,我凝固成破碎。你無聲無息,哪裡都是你了,可是爸爸,你到底去了哪裡啊!




多麼美的春天,我與父親也不能再相見




爸爸,我給你叩首



我跪下去。像瓦盆那麼低,周身是你冰冷的空氣。微藍的火苗跳起焚燒的紙錢,爸爸,我向你叩首,抵達塵埃,塵埃顫抖。



我跪下。在人間的門檻上,語言成為祀臺,我臉上是眼淚裡的滄海。滄海無邊啊,爸爸,有你的日子不再湧來。



這是什麼樣的現實,我要通過紙錢的燃燒來與你對話,我要把頭放在膝蓋上,一聲一聲喊爸爸。這是什麼樣的春天,我要抱緊全世界冰雪,在你灰白的面色上一遍遍祈求——爸爸,千萬般假設無能為力,你不再站起來了。你順著忌日紮下來。紮下來——它形成深淵後,又空缺在疼痛的空缺裡。



我跪下。在儀式感的外皮上,跪向你的頭頂,跪向你越來越薄的身體。爸爸,我不能削下一塊自己,填補你在人間的遺失。我叩首有什麼用呢?推不開絕別的路,打不開虛無的門。爸爸,所謂一路走好,就是生者長悲,逝者無情。



我跪下。紙錢包裹我,火苗燃燒我,我就是你留下的人生啊,輕飄飄的,散了一地。



多麼美的春天,我與父親也不能再相見




爸爸,你出來了




爸爸,你出來了,一個完全的人形沒有了。那個爐子還亮著,那個爐子裡的我們的心還烤著。但是你出來了,一個完全的人形沒有了。



都安靜了。鋪在你身上的花,穿在你身上的衣,包圍著你的呼喊,妹妹伸手要搶回你的樣子。都安靜了。爸爸,你出來了,帶走了全世界的聲音。



爸爸,從現在開始,不能抱了,不能撫摸了,不能看你的眉眼說話了。爸爸,從現在開始,我們被你分割為零星,不能拼起來了。



爸爸,從現在開始,我什麼也不能承受了。看不了你的照片,看不了手機上我勸慰你的話語,不敢想春節時你目送我離開,站在窗臺前的模糊黃昏。



爸爸,從現在開始,我什麼都能承受了。病痛與摔打,寂寞與孤獨,墓地與末日,再怎麼可怕的事情都可以隨時發生。



爸爸,你出來了,每一塊你都是淚雨上的繭,我們看你的每一眼,都在撕裂蒼穹。



多麼美的春天,我與父親也不能再相見




爸爸,怎麼疼你也不出聲



下雪了,爸爸,你冷不冷。你的身邊不是我呆站的時間,你的方向橫下來,我問不到你了。



半個月了。春天這麼荒涼,你轉到空間背面。爸爸,世界在你的照片中,我把額頭貼向你,身體成為沒有內容的洞。爸爸,我被敞開也被掩埋,我來不及說完這句,心血就縱橫起來。



雪意厚重。我仰頭,人間在高處生息,但沒有你。人間比大地更深啊,我跺了多少次腳,你也沒有回應,爸爸,我踩碎了雪,但它與你一樣,怎麼疼,也不出聲。



雪路從我手指上展開,經過黑夜,經過我的前半生。爸爸,你看落木蕭蕭,被我絆倒的路途是破折號,穿過你的墓地,到達我心之牢獄。



爸爸啊,此後就一直這樣了啊——此後就一直這樣了,我揹著你留下的道路,向你的終點走。你沉睡,陽間的風不斷吹遠你,不斷地,吹響我的哭。



多麼美的春天,我與父親也不能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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