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舊 宋教仁的那束光刺痛了誰?

公元1912年10月。

在人生最華美綻放的時候,宋教仁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當初離家的時候,秋雨正在老屋的簷前滴落。從長沙至漢口,從上海到日本,故鄉天涯,一別就是整整八年。

滿頭白髮的母親,神情憔悴的妻子,陌生不敢相認的孩子。他們,都站在院子裡凝望他的歸來。

在這裡,他不是什麼光耀人物,而是一個離家多年的兒子,一個充滿愧疚的丈夫,一個未能盡責的父親。

哥哥宋教信被清廷當作人質投入獄中,後病死。兄弟再也無緣再見。

宋教仁,默默地在窗前,眼前這秋後的田野,黃昏的炊煙,讓他憂傷,沉靜,而又感慨萬千。

當初走的時候,兒子宋振呂還是一個四歲的小不點。而現在,他站在旁邊,個頭都平到了父親的肩。

去國已三載,思家又一秋。親憂知白髮,閨怨定蓬頭。禹域腥羶滿,天涯道路悠。有家歸未得,期待滅匈奴。

在東京的多少孤燈寒夜裡,這一處可念而不可歸的家園,多少次,讓他淚溼衣衫啊。異國他鄉,他一個二十多年的小夥子,兩三年間,甚至連性事都沒有,形單影隻,讀書寫字。他曾忍受著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的孤獨啊。

而今回來了。那是1912年的歲末,空氣裡充滿著過年的氣息。

燈下火旁,老母看著他,說,能活著回來就很好了。以後不要再回去。宋教仁默然坐在那樣的天倫之愛裡。

離開故鄉太久了,而今又是炙手可熱的國民黨領袖,在桃源的日子,不斷有四方好友、賢達來請他喝酒。正是他在桃源的那些日子,宋教仁建議省第二女子師範學校選址桃源。開學之日,他應邀出席,並致辭。這所學校,成為桃源師範的前身。此前,由宋教仁倡議,他的同鄉李世燮從日本回到家鄉,創辦了桃源縣立中學,即今桃源一中。一百多年之後,宋教仁的雕像還在桃源一中的廣場上。

桃花依舊 宋教仁的那束光刺痛了誰?

桃源一中宋教仁雕像

此刻安享天倫的宋教仁,終歸不再屬於他的母親、妻兒與故鄉。這個見過了桃源美麗的漁父也不再只是這個老屋。

全國各地的電報卻雪片一樣飛到這個寧靜的山村。其時,流亡海外十五年的梁啟超正從日本歸來,其受到的歡迎程度甚至數倍於孫、黃。為參加國會大選,梁氏將組織“第三黨”,成立民主黨。梁啟超這個舊式改良主義者,年長於宋,二人所持政見亦不盡同。但,梁宋二黨同時參與國會競選的這一幕,並沒有成為現實。

宋教仁,不得不再一次離別故鄉。這個桃源之子,要去尋中他心中的另一種桃源。

依然是一路演講,依然是一路陽光。

“徐尋曲屈徑,竟上最高峰。”在杭州,宋教仁寫下的詩句裡充滿志得意滿的豪邁。同行的同盟骨幹陳英士提醒他:“鈍初,你不要快活,小心他們用暗殺的手段對付你。”

他哈哈一笑,回答道:“光天化日之政黨競爭,豈容此種卑劣殘忍的手段?”

他太陽光了,太自信了,以至於忽略了“光天化日”之外的種種陰鷙。

一個多月後,他的故鄉,這個小山村,桃花還沒開,就收到了宋教仁的死訊。在上海滬寧車站,他被卑劣者無情刺殺。

桃花依舊 宋教仁的那束光刺痛了誰?

宋教仁遺容

那是公元1913年3月20日晚十時許,宋教仁準備從上海去北京,黃興、于右任、廖仲愷等為其送行。就在車站檢票口,宋教仁右邊腰部連中三彈,子彈均帶毒。

開槍兇手,一個穿黑衣的矮小者,迅速消失於人海。

宋教仁迅速被送往鐵路醫院。終因傷勢過重,兩天後,憾恨離世。時年三十一歲。

臨終前,宋教仁含淚將老母奉養託付給摯友,又對自己的書籍遺物稍作交代。並託人給袁世凱發了一個電報:“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會得確定不撥之憲法,則雖死之時,亦有生之年。”

宋教仁,沒有死於邊地起義,沒有死於滿城通緝,也沒有死於亡命天涯。他並不怕死,相反,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總是懷著一種“殺身成仁”的信念。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當滿清傾覆、民國甫建的時候,他被一顆罪惡的小小子彈擊中了軀體。

宋教仁被刺,顯然有其背後的密謀。一般輿論指向的是袁世凱。然而,並沒有找到確切證據。

這個幕後的千古罪人究竟是誰,百多年來,它成了一個“迷案”。

桃花依舊 宋教仁的那束光刺痛了誰?

宋教仁墓

他的死,著著實實給民國帶來了無可估量的損失。那一顆帶毒的子彈,射中的是一個人的身體,也是一輪升起於古老國度的政治理想。

“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紀,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于右任先生的悲情裡似乎隱著玄機。

正如宋教仁流亡日本所說的那樣,破壞容易,建設難。

他試圖以現代政治文明之光去洞開數千年的專制與幽暗,以現代政治去建設一個青春噴薄的中國。

然而,他失敗了。那一束光,只如曇花開過。

當歷史塵封,當桃花開放,一百多年後,我站在宋教仁這寂寞而蒼涼的故居門前,感到一種穿過歷史的心痛。

*本文作者黃耀紅系湖南教育報刊集團編審,教育學博士,原標題為“那一束光——百年餘痛宋教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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