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上好風好雨的年代，總覺得火爆爆的日子像小磨油倒進了烙紅的熱鍋裡，“噝啦”一聲，二十年的光景就香噴噴地溜過去了，誰還有心思回首往昔那些苦澀的故事？若不是那天在縣城碰上了西裝革履的表哥，若不是他提及當年的“綠秋衣”的往事，我會永遠把它埋藏在心靈的“博物館”裡。
一九七三年中秋，伯父從蘭州回鄉探親，給我買了一件綠色的尼龍球衣。如獲至寶，我用手輕輕地摩裟那富有彈性的綠秋衣，頓感我是小山溝裡最幸福、最富有的人。我捨不得穿它，用舊報紙把它裹得裡三層、外三層，偷偷地放在木箱子的底層。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打開箱子看一遍，害怕它插上翅膀飛掉。二十多天過去了，伯父準備返回蘭州。我送伯父走時他說：“小躍子（乳名），秋衣又不會下娃娃，幹嘛藏起來不穿？”我這才第一次穿上它。穿之前，我用溼毛巾把黑車軸似的脖子狠狠地“修理”了一番。送伯父出門前，我故意把脖頸上的扣子解開，把秋衣領子往上拉拉，讓綠瑩瑩的秋衣暴露在外。到大門口時，又把外衣的袖子挽了挽，把秋衣袖子往外拽了拽，害怕別人看不見我穿著一件昂貴的綠秋衣。
送走了伯父，夜裡睡覺脫球衣時，只聽“噝噝啦啦”的響聲，接著看到了一串串火光，我被驚呆了。良久，我又揉揉秋衣，一陣“噝噝啦啦”的響聲中伴隨著一串串的火光又出現了。我為這個重大發現激動不已。伯父給了我一件“帶電”的綠秋衣，真了不得！我再也不能入眠，偷偷地下了床，叫來幾個好夥伴讓他們觀賞。小夥伴急得手癢，都爭搶著操作“發電”。我說：“節約點，看把‘電’浪費完了。”第二天，一件帶“電”綠秋衣的新聞傳遍了我們的小山村。每天夜裡，小夥伴們眾星捧月一樣把我圍在中間，有的為了親自享受一次“觸電”的幸福，還偷偷地從家裡給我拿來自己捨不得吃的油饃、糖塊……
一天，鄰居海州哥要去相親，上門來借我的秋衣。海州哥人高馬大，穿上我的綠秋衣，不把它撐壞才怪。我死活不借給他，可母親不答應，她說鄉里鄉親的，張嘴容易合嘴難，不借不行。我含淚把秋衣借了出去。從此，東家，西家來借秋衣的多了起來。母親性情良善，每人來借，總是滿口答應。每次秋衣被借走，我總是淚水漣漣，像摘了心肝似的。我害怕他們亂揉搓，把“電”都浪費完了。
農曆九月九日那天，表哥來借秋衣，說明天要去相親。這次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再也不借人了。當表哥說明來意時，未等母親張口我就撒謊說：“表哥，真不湊巧，秋衣剛被北場的虎子借走了。”母親吃驚地望著我，我冷冰冰的目光第一次懾服了母親。表哥悻悻地離去了。表哥回到家裡，看見妹妹扔在地上那雙千瘡百孔的綠襪子，忽然計上心頭。他把襪筒剪下來，洗了又洗，放到火上烘乾，然後往手脖上一套，真像穿著一件綠秋衣一樣。表哥第二天去相親，把外衣袖子高挽，故意把“秋衣袖”露在外面……從此，再見到表哥，我心裡就愧疚難受。表哥也是得理不讓人，拿鈍刀子鋸我：“小躍子，離了張屠戶不吃連毛豬，沒穿你的秋衣，我照樣被你嫂子相中了！”
歲月如梭，苦澀的日子被甩在歷史的塵埃裡。改革開放帶來了好風好雨好光景。表哥和鄉下農民兄弟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舊事重提，說起“綠秋衣”的故事，苦澀中有點滑稽，我與他最終是一杯淡酒泯“恩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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