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邁錫尼文明:涅斯托爾之杯和華菲奧金盃

在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年高饒舌的派羅斯國王涅斯托爾拿出金盃斟酒待客:兩對提耳還鑲著金的浮雕,提耳下面有兩條長柄支撐著, 提耳上面各有兩隻金鴿子正在喝水。

我們會認為,這華麗的金盃出自詩人的想像,直到1876年,考古學家謝里曼在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邁錫尼的廢墟中找到一個如同從書中復刻出來的酒杯。杯子被命名為涅斯托爾之杯(The cup of Nestor,公元前16世紀中葉),它的絕妙之處不僅是與詩句高度吻合,而且還和其他出土物一起提醒我們,荷馬所言“黃金遍地”的邁錫尼並非毫無根據。

失落的迈锡尼文明:涅斯托尔之杯和华菲奥金杯

涅斯托爾之杯 來自邁錫尼的豎井墓Ⅳ 晚期希臘底Ⅰ期 金制 高14.5cm雅典國家博物館收藏

無獨有偶,金酒杯在希臘青銅時代考古中屢有發現。1888年,考古學家衝塔斯在斯巴達附近華菲奧村的圓頂墓中找到一對金盃,因其精湛的工藝和生動造型獲得世人矚目,即藝術史上著名的華菲奧金盃(Vapheio Cup,公元前1500~1450年)。杯子為單柄、雙層,外層以壓紋浮雕工藝刻畫了人類捕捉、馴服野牛的複雜場面,無論是人物還是動物,都充滿了真實的運動感和生命力,微妙的光影變化體現出純正的浮雕藝術魅力。

失落的迈锡尼文明:涅斯托尔之杯和华菲奥金杯

華菲奧金盃上有捕捉公牛場景的浮雕來自華菲奧晚期米諾斯Ⅰ期金制 直徑10.8cm雅典國家博物館收藏

雖然兩次考古發現的杯子年代相近,又皆出土於邁錫尼附近,但二者的風格卻大相徑庭,大部分研究者認為,華菲奧金盃並非希臘本地出品,而是來自愛琴海的克里特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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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菲奧金盃 來自華菲奧 晚期米諾斯Ⅰ期 金制 雅典國家博物館收藏

古希臘是西方藝術的源頭,而愛琴海卻孕育了更為古老的文明。早在雅典人修建他們的衛城之前,愛琴海的早期居民就創造了燦爛的青銅文化,後人稱為“愛琴文化”。這些早期的居民非印歐語系,一定是希臘人眼中的異族,他們曾長久地生活在克里特島、基克拉底斯群島和小亞細亞沿岸,只是到了青銅時代的末期才被新來的希臘人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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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貴婦壁畫殘片來自克諾索斯晚期米諾斯Ⅰ期水彩壁畫高25cm克里特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館收藏

“愛琴文化”最早的中心正是克里特。克里特島位於愛琴海的南端,氣候溫和,盛產穀物和油,史詩《奧德賽》中這樣描述:

有個地方叫克里特,在酒綠色的海中央。

美麗又富裕,四面是汪洋。

那裡居民稠密,有數不清的教堂,

九十個城市林立在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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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牛圖來自克諾索斯 晚期米諾斯Ⅰ期水彩壁畫 克里特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館收藏

或許詩句有點誇張,但迄今為止,島上已找到五座古代宮殿遺蹟,其中,最重要的是考古學家伊文思(Sir Arthur John Evans,1851~1941)對克諾索斯王宮進行的發掘和重建工作,令世人得以窺見那個史詩般的瑰麗的古代。克諾索斯王宮可能是該島最後一箇中心,公元前1700年重建時,正值克里特主宰了地中海貿易而繁榮鼎盛。按照神話傳說,這座宮殿由代達羅斯設計,雅典王子特修斯在這裡殺死了怪物米諾斯牛。宮殿的美觀與舒適,表明克里特人享有古代世界絕無僅有的優雅生活,而出土的藝術作品,也印證了他們在品位上的細膩,壁畫和雕塑擅長描繪可愛的動物和盛裝的女性,這些作品所具有的歡愉、輕快的氣氛和細膩的流動感,使克里特藝術明顯區別於其他地區。如壁畫殘片“巴黎貴婦”描繪了風姿卓越的本地婦人,身穿束胸、濃妝豔抹,梳著蓬鬆的黑色捲髮,額前還不經意般垂下一綹,顯示出動人的自然主義。壁畫中的鬥牛圖描繪了驚心動魄的鬥牛儀式或表演,公牛四蹄騰空的“飛躍式奔跑”和牛背上翻著筋斗的年輕人都展現出強烈的運動感。同樣的特徵,可以在華菲奧金盃上一一辨認出來:年輕的捕牛者生著肌肉發達而瘦長的四肢,扎著束腰的腰身極細,披散著蓬鬆捲曲的長髮,幾乎和貴婦、鬥牛者如出一轍;幾頭公牛的動作展示了錯綜複雜的動態,有的依偎呢喃,有的低頭馴順,有的倒地困於網中,有的奮力逃脫,其中一頭跳起逃跑的公牛延續了“飛躍式奔跑”的母題;精湛的浮雕手法刻畫了人物和動物隆起的肌肉、光滑的頭髮以及植物、繩索的不同質感,細碎的光影變化暗示著場景中光線和空氣的流動。正是華菲奧金盃的圖像中所呈現出的運動感和自然主義風格使它被歸於克里特名下,精湛的技巧使它被視為克里特金王的頂峰。

公元前1450年,克里特人一夜消失,研究者認為,最大的可能便是遭到邁錫尼的入侵。邁錫尼於是成為”愛琴文化“的下一個也是最後一箇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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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面具 來自邁錫尼的豎井墓Ⅴ 晚期希臘底Ⅰ期 金制 高26cm 雅典國家博物館收藏

邁錫尼、梯林斯、派羅斯、華菲奧等軍事化城邦,是公元前22~21世紀遷徙到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希臘人的一支阿卡亞人建立的。早先作為克里特人的邊防站,邁錫尼人勇猛尚武,其堅固的城防予人深刻印象,特別是邁錫尼的衛城,自希臘古典時代就有著“獨眼巨人的疊石”之稱,想必是它聳立於山崖之上的巨石建構的巍峨堡壘使後人覺得非人力所能為。1876年,一向運氣絕佳的謝里曼在邁錫尼衛城內找到了罕見的豎井墓,墓主人的黃金面具顯示的粗壯、多須的臉,和克諾索斯壁畫上纖細、蒼白的男孩子完全不同。墓中陪葬有大量黃金製品、手腳裹上金葉的孩童和青銅武器。其中,青銅匕首以金銀鑲嵌的動物和獵食場景裝飾,動物們採取“飛躍式奔跑”的動態,這一輕鬆優雅的克里特母題仍在延續,但現在被用來裝飾冰冷無情的武器。涅斯托爾之杯也出土於這批墓葬,造型帶有幾何化的規整,雖然使用小鳥作裝飾,卻沒有克里特動物圖像的敏感和靈動。迄今為止,這些希臘人的衛城、宮殿、別墅乃至城市佈局都已得到細心發掘,包括出土的墓葬、壁畫和泥版文書表明,邁錫尼社會由奢侈好戰的武士階層領導,他們的生存環境及自身天性相當暴烈,在文化上借鑑了自己早先的僱主——克里特,對豪華材料和暴力主題的偏愛,使他們的藝術傾向於奢華和形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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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匕首來自邁錫尼的豎井墓 晚期希臘底Ⅰ期 青銅質地 並帶有金、銀和烏銀的鑲嵌 雅典國家博物館收藏

然而,持劍殺人者,最終也必喪生劍下。特洛伊戰爭使邁錫尼元氣大傷,公元前1200年為新的入侵者多利亞人所滅。

克里特藝術的風格氣質與古希臘截然不同,這個聰明的早期民族,為後世希臘文化注入了較為柔和怡人的東西,希臘語中的大海、杉樹、水仙、苦艾、薄荷……乃至一些奢侈品的名稱,皆來自古老的愛琴海語言。偏愛城市生活、偏愛色彩和設計、偏愛女性,難怪伊文思會說他們是“在情感上貴族化和人道的民族”,從“花草、飛鳥和生物中汲取靈感,創造了色彩斑斕、形式獨特的藝術”。說希臘語的入侵者雖然毀滅了他們的城市,然而,這個古老的文明卻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新的率直的民族。如果缺少克里特文化,我們從希臘人那裡繼承來的藝術遺產恐怕會失掉某些嫵媚的成分。

我們還應該感謝那些挖掘“愛琴文化”的考古學家,他們憑藉的是詩意而非枯燥的歷史年表,最終發現的是人而非冰冷無言的器物。正如考古學家米羅納斯所言,即使是從一朵已經凋謝的花來推測它開花時的情景,對考古學來說也不是毫無收穫。

(作者系天津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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