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真的有永恆嗎？《尋夢環遊記》裡有一句話，真正的永別不是死亡，而是遺忘。
夏永康，香港最紅的攝影師之一，為鞏俐、梁朝偉、張曼玉......拍下罕見風格的照片，用鏡頭記錄下最盛放的香港，也裝進了一代巨星張國榮的那年心事。
如果說，世上真的有所謂永恆，多少人可能會情願沉醉在夏永康的鏡頭裡，永不醒來。一如17年後追憶張國榮，夏永康拍的照片，依舊是最好的入場券。
風繼續吹
The Wind Continues To Blow
拍攝《花樣年華》時，負責拍劇照的夏永康問王家衛：“導演，有沒有什麼概念啊？”
王家衛說了兩個詞：偷情，紅色。
“沒了？”“沒了。”
《花樣年華》劇照
夏永康就直接飛到東京掃購膠片了，每款一筒，試拍時，他把掃購回來的膠片看了看，覺得哪種適合王家衛，就狂拍。
試完所有膠片之後，就把試拍的照片給王家衛看，讓他挑一款，所有膠片裡他有最喜歡的那款顏色，王家衛一指也指了那款顏色。
原來那是一款20世紀60年代生產的膠片，工廠都快倒閉了，夏永康買下了500筒膠片，用那款顏色刁鑽，經典，偏紅的品紅照片拍了整套《花樣年華》的劇照，至今仍是香港電影史的經典。
《花樣年華》劇照
為《春光乍洩》、《花樣年華》、《2046》拍過劇照的夏永康，被稱為“王家衛御用攝影師”。
“他喜歡一些又偏又怪的東西，”夏永康攝影風格的形成受王家衛影響很深，“是王家衛把我撥到了一個方向，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成名後夏永康還踏足過導演行業，但人們談論起他，第一時間還是會想到他用鏡頭捕捉下一代香港電影的盛世繁華。
甚至有人說：在香港娛樂圈，沒有被夏永康拍過照片，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時尚明星。無論是站在破壁殘垣背後陰影裡的張曼玉，
還是坐在摩托後座的野丫頭周迅；
想不到吧，林志玲走上T臺前
竟會透過簾子悄悄往外邊看。
騎摩托車的rocker舒淇和吳彥祖，
在《北京樂與路》裡兩人的顏值巔峰。
每一位明星
在夏永康的鏡頭裡，
都是別樣的一面，
畫面不只是照片，還訴說著故事，
而在被拍攝的對象裡，
不得不提的，是張國榮。
一切，還是從頭說起。
夏永康說，他出生的時候家裡很窮，媽媽平時要上班，其他時候在家織毛線貼補家用，爸爸在英國船上當工人，兩年才能和他見到一次，他從小基本就是放養的狀態，長大一點就滿街跑，頑皮得很。
“這種自由自在的狀態，某種程度上助長了我創造力的成長。”
夏永康
很多人會覺得好奇，夏永康沒怎麼正經學過攝影，咋能被香港導演王家衛看中，後來還成了為他電影拍劇照“御用攝影師”？
在關於夏永康的訪談視頻的兩段話裡，你或許能找到答案——
“從加拿大讀書回來香港的時候，我很不喜歡香港，平常會去茶餐廳坐很久，會坐巴士去九龍，故意不回家，香港很吵，顏色很多，好像每一個廣告、霓虹燈管都要說故事給你聽，後來這個吵，這個顏色成為我創作的一個動力。
我在幫王家衛拍的時候，會把顏色對比度推得很重，因為香港就是這麼辛苦，一個很吵的地方，所以我接受它，應該愛上這個吵，不要害怕，不要躲開，要利用這個power，當成我的槍去戰鬥。”
嗯，對於香港這座城市的感覺，夏永康是敏感和洞悉的，除此之外，雖然不是學攝影科班出身的，但是他的“出格”成就了他。
從加拿大畢業後他在美國著名的設計公司Pentagram工作了一段時間，回港後創辦了自己的創作室Shya-la-la workshop，但他的作品因為個人風格過重，始終得不到主流認可。
“那個時候，大家拍一些雜誌的時候擺造型，我就一定不會那樣拍，我一定會想要顛覆那些東西，心態一定是反轉常規，你要這樣我一定不這樣，你打燈我不打燈，你不打燈我打燈，我永遠都很固執。”
反而是這種固執成就了他和王家衛的緣分。
1997年，夏永康跟著王家衛去阿根廷拍《春光乍洩》劇照，那是夏永康第一次去阿根廷，他拎著一部135全自動攝影機，兩個鏡頭，就去了。儘管那個時候，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劇照”。
結果尷尬的事就發生了。
在片場跟拍時他會傳出“咔擦”聲，收音師立馬就過來了“你是不是想死啊？你知道自己在拍什麼嗎？你是在給電影拍劇照哎，在這裡‘咔擦’。”
《春光乍洩》劇照
因為沒有正經拍過劇照，所以夏永康連滅聲器這個東西都不知道，到了片場，“王家衛說action的時候，我是不能拍的，因為會有按快門的聲音，每場戲，只能開拍前拍一張，結束後拍一張。”
結束的時候拍還好，在演員開拍前，剛剛好進入情緒的那一張，就有些難度了，夏永康回憶與當時擔任《春光乍洩》主角張國榮“吵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張國榮一入戲就很專注，在片場，夏永康的相機總是湊得很近，沒有用滅聲器，就很吵，不停地咔嚓嚓，張國榮曾當場表達抗議：“你拍夠了嗎？
“夠了夠了夠了。”“那不要拍了，我聽到聲音我不專心。”
之後張國榮繼續演戲的時候，夏永康還是忍不住拍，這下張國榮真的生氣了，直接說“不要拍。”
連著幾個回合之後，張國榮就去找王家衛，“他的照相機太吵了，我不能演這一場。”王家衛朝這邊看了看，之後張國榮走回片場，夏永康不小心又拍了一張。
《春光乍洩》劇照
其實兩人吵得有點兇的那天，夏永康曾對張國榮說，“導演這麼信任我，請我來，我真的想拍得好好，如果你生我氣，沒問題的，我不會擔心的，我不會不開心的，但是他罵我，我會很不開心。”
這句話說完，張國榮反而覺得，這人挺有意思。
按理說，兩人之間經過一輪吵架應該鬧得很不愉快了，沒想到事後張國榮找到夏永康，跟他說，“回香港後幫我拍照。”
夏永康覺得張國榮肯定是說說而已，誆他的，沒把這件事放心上。不過自那之後，兩人再沒因為相機快門的事情鬧彆扭了，在拍攝過程中，張國榮甚至還會鼓勵他，給他機會嘗試更多。
《春光乍洩》劇照
但是，每場戲在拍攝過程當中不能按快門，對夏永康來講仍舊是個太令人鬱悶的難題。
電影中有一幕張國榮和梁朝偉經典的天台戲，是點題的重要戲份，夏永康很怕拍不到好照片：“如果沒拍下這張我會死的我會跳樓的。”
那天，夏永康心想著天台那麼空曠拍電影時，他小聲按快門應該收不到“咔擦”聲吧？
《春光乍洩》劇照
哪裡想到那天拍戲時出奇的安靜，連風聲都沒有，他小心站在收音師旁邊，趁著對方踢到小石子的時候按快門，想賭一把，結果被聽到，“你走遠點，我聽到你按快門。”後退一點，還是被聽到：“再後點，再後點。”
被逼到沒辦法，夏永康狂奔到對面那幢樓的天台，拿著一支長焦鏡頭，隔著三十多尺拍對面那個天台，拍到一張海報。
兩個男主角的身後，就是阿根廷的天空，“其實我很想走過去，但是我無法走近拍攝。這就是那張海報的誕生故事。”
《春光乍洩》海報
因為沒有帶滅聲器，
最終夏永康拍下的《春光乍洩》劇照，
都很有花絮的味道，
後來，反而成了他的風格。
《春光乍洩》劇照
“我沒有一張拍到正在演戲的何寶榮，只有在找準了每次開拍前和拍攝終止那一下，我就迅速按下快門。”
這樣一來，夏永康就只得到電影拍攝結束後的劇照，等待入戲時的劇照，“看起來是有一種風格，其實我是......無奈的。”
記起這次“美麗的錯誤”，夏永康感慨地說：“這次的經歷引導我，即便後來有了滅聲器，我都會拍攝那種花絮感覺的劇照，如果沒有那次經驗，我就不會知道那種照片也很正。”
《春光乍洩》劇照
夏永康回到香港後不久就接到張國榮的電話，“有沒有時間，過來幫我拍照。”這是他完全沒想到的，夏永康馬上興奮地回覆：“哇，當然好了，我每一天都在。”
張國榮經常會邀請他去拍照片，“喂，你過不過來玩？不如跟我一起去玩啊！”
片場的一場爭吵，反到讓兩人成為了好朋友，自那之後，夏永康一有機會就會為張國榮拍照片，也留下了一代巨星關於唱片，演唱會的工作照。
而更多人喜歡的是那套
主題為“張國榮在中國”的寫真集《慶》，
張國榮很多罕見的人生瞬間，也為人所知。
“在西湖邊是他最放鬆的，
我們邊走邊聊，都忘了是來拍照的。”
於是，我們就看到了哥哥
蹲在路邊看人打牌，笑容燦爛得像三月的花；
坐在西湖的遊船上若有所思，
這神情相信我們許多人都曾有過；
走進我心相印亭，
張國榮想起來對身邊的夏永康說，
“幫我拍張照吧，背影。”
沒有閃光燈照耀的張國榮
是鬆弛的、放鬆的，
鏡頭前的他不是一個巨星，
更像一個隨時會跟我們擦肩而過的普通人。
某次夏永康去北京拍照，張國榮要去幫他買杯咖啡，於是，就有了下面一段對話——
“不好吧，你不要去啦，大家認出你怎麼辦？你是藝人。”
“沒有問題，因為我是你的朋友，我並不是明星，為朋友買杯咖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張國榮的單純讓夏永康記憶很深，他可以因為在片場跟你吵一架，之後和你成為朋友，也可以不管明星光環，偶像包袱什麼的，為身邊的朋友買一杯咖啡。
10年之前，媒體找到夏永康，想要買他手裡張國榮的照片，被他一一拒絕。
2013年，張國榮去世十年，一本懷念張國榮先生的影集問世，他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為那些喜歡張國榮的人帶去一份禮物，這本影集售賣所得都捐贈給了公益基金會。
2019年，夏永康香港的《越軌》主題攝影展上展出了自己的攝影作品，其中有一塊地方是專門留給哥哥張國榮的。轉眼，又過一年。
夏永康用鏡頭記錄下香港電影的盛世繁華，也記錄下一個真實、自然，生活裡有血有肉的張國榮。
“他的好看是他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味道，不管是背影還是低頭看書，他都有自己的方法，他就散發著光芒，那是屬於他的，特有的光芒。”
本文圖片主要源自夏永康攝影集
官網：wingshya.com 微博@夏永康wingsh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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