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真的要變了

時代真的要變了


失範的全球治理


今天是愚人節,我想寫一點不那麼嚴謹的東西。可能有的嚴肅的讀者會覺得這樣不太好,但你們看今年這個世界已經跟人類開了那麼多玩笑,人類隨便寫點當不得真的又算什麼呢?


之前我在《誰來阻止氣候變化?》裡寫過:


“各國在氣候共同治理上的態度,和幾乎所有的政治問題都差不多——人們會遠遠看到灰犀牛,卻不停扯皮,等到灰犀牛都快要騎臉了也還是在扯皮。”


不知道各位讀者朋友還有印象沒有,但上面這句話真是我觀察全球為“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做出努力幾十年過程的一點感想。


氣候變化的影響固然很大,但是總體來看還是長期的,緩慢的,影響也較為間接,不容易為人察覺,即使有了很多鮮活的例子,很多人也無法把各種災害,如更為頻發和劇烈的山火、颱風以及蝗災等和氣候變化聯繫起來。人們對氣候變化的感覺仍然較為麻木。


這頭灰犀牛離得比較遠,跑起來還比較慢,看上去還模模糊糊的。


不過有一點是很明確的,那就是全球化組織和各國政府,在應對這頭灰犀牛的時候,仍然充滿算計,勾心鬥角,毫不團結,斤斤計較。


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本就難以協調;協調好了籤協議,還得回國內達成一致;達成一致也不要緊,可以拖延賴賬;檢查進度用什麼標準,完全自說自話;弱小國家的呼聲,往往充耳不聞,除非大國別有利益在;不同國家為了不同利益,結盟和撕逼都是排列組合;最無賴就是換個領導人,以前籤的協議都不做數;眼看又一年大會要召開,世界趨於動盪,舉辦國無力承擔……以上就是過去5年氣候大會發生的戲碼。


時代真的要變了


所以我還挺能理解格雷塔·通貝里的一些呼籲的,畢竟發達國家在全球治理的某些問題上盡到的責任不足。


各國政府在許諾和信守承諾上都相當不靠譜,說出來的話簽過的字落到現實中打個對摺就不錯了。


歐美國家想要爭主導權並把自己構建的一系列標準推到全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人家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將文本和技術指標建成了精緻的迷宮,稍不留神就有陷阱。技術更是被操弄的籌碼,發達國家技術標準喊得高,技術輸出搞得少而且昂貴。


至於發展中國家,連內部治理都搞不定,就不要提什麼全球治理了。有的動盪國家的政府只有一個政府的皮,內部腐敗低效毫無章法,政令能否出首都還是個問題;他們的遭遇令人同情,但訴求很難被重視,他們描述的災難很容易被忽視;也不是訴求就沒有被傾聽的可能,但很多時候是被髮達國家當做互相攻擊的藉口;至於發展和環保的平衡,對很多國家都是太難了。


我原本以為,以上全球治理的失範,發生在氣候變化這個問題上也容易理解。畢竟這是個不算緊急,在很多人看來根本不重要的問題,各國政府響應起來還是沒有多少動力的,也不會拿出多大的實力來應對。


也許,在面臨其他跟嚴峻的全球問題時,各國表現會好些吧?


無解的全球問題


這個問題在我看來之前還有肯定的可能,畢竟論起其它全球治理失範的例子,中東的和平遲遲未到畢竟是大國之間的博弈所致。哪怕年初鬧跨國的蝗災,根據之前的經驗也不容易造成大範圍饑荒(多少饑荒要麼給了救濟要麼發生在不為人知的世界角落)。發達國家安然無恙,世界霸權穩如泰山。


所以在過去的一年裡,當我看到很多公眾號標題動輒用“震驚”、“變天了”、“大反擊”、“大轉折”、“一個時代的落幕”等大詞就想笑,一個時代又哪是那麼容易就落幕的。


直到疫情蔓延全世界並多點爆發,我才驚掉了手裡的筷子。他們居然是對的?


仔細想想,如今發生重大變化的預兆,之前就已經積累了很久,並早在各個領域被該領域的相關人員注意到了。來的可能是一群灰犀牛,只不過我們不知道哪一頭會加速向我們衝來。


比如比爾·蓋茨,多年來就關注著傳染病和發展中國家的治理,2015年在TED上的演講就提到了傳染病對人類社會的巨大危害。


但即使是他,那些提到全球治理和防疫衛生這種看上去比較虛的東西的話,也被各國有意無意地無視了。這些預言在現在看來卻更像是赤裸裸的打臉:


“我們在核威懾上投注了很大的精力和金錢。但是我們在防止疫情的系統上卻投資很少。我們還沒有準備好預防下一場大疫情的發生……我們找不到一群有準備的流行病學家,能去疫區觀察病理和病情發展。病例都是由報道傳來的。信息上傳時已經很晚了,此外還很不準確。我們也找不到訓練有素的醫護小組。我們沒有一套讓人們嚴陣以待的方法……我們調動數千名工作者到疫區的速度還是十分差強人意的。大的疫情會需要我們動員數十萬的人員,但我們沒有任何人在研究治療的方向。也沒有人在看診斷的方法。沒有人在想該用什麼工具。”


按照他的說法,高死亡率的疫情沒有全球流行只是因為幸運。比如埃博拉,有賴於它傳染性並不算強,爆發在偏僻的非洲貧窮地區,以及醫務工作者的不懈努力,才沒有全球爆發,但它在非洲也殺死了上萬人。


時代真的要變了


這死亡的上萬人,當時在我們看來也不過是遙遠地方的故事罷了。


直到這次疫情爆發,我才發現,面對疫情這隻極速衝起來的灰犀牛,各國的應對也都相當差勁。直到如今表現出來的,和氣候變化這個議題上各國的表現相比,也都差不多,比較符合各國一貫的態度和行為習慣,可以說是發揮穩定。


仔細想想,在國際治理的其他問題上,失範無處不在。氣候變化就此不提,疫情什麼樣我們也看到了,貧窮和戰亂其實一直都存在,只是一般人們不大注意。大量人口出生後就陷入貧困、愚昧和疾病。


就連此次疫情也是如此。歐美各國最近輪番在確診數字榜單上衝塔,也未必是因為病毒在它們那裡就比在其他地方厲害,還有一個原因是大量發展中國家直接無力檢測,管控措施也不到位,我們連它們確切的感染人數都不知道——它們不得不進行真正的“群體免疫”。


然而,只要報出來的確診數字上不去,全世界關注它們的目光就不會多——甚至數字上去了也未必就會多。


越來越多人被邊緣化


作為一箇中國人,按理來說我應該說說這個世界秩序的好話。畢竟中國一直是積極融入目前的世界秩序的,甚至有要去主導它的想法。而中國確實也在這個世界秩序裡進步神速,讓我們很多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提升。


中國融入國際化分工,讓中國過去十多年的發展極其迅速。這體現了目前國際秩序的一個側面,即只要某個國家在國際分工上有很大用處,就能過上相對不錯的日子。


目前的國際秩序還是很適合賺錢的。


比如沙特和伊朗,本來都可以做全世界重要的石油提供者,但沙特融入了國際分工,伊朗則很大程度上被排擠在國際分工之外,前者就相對後者更為富裕——儘管沙特和伊朗都有濃厚的教權色彩。


換言之只要你有賺錢的利用價值,而且沒有和國際秩序的主導者作對,那你就可以從這個國際秩序中賺到一份錢,最次也不會餓死你,光美國的糧食就能把大多數國家的小農經濟沖垮。


但在這個國際秩序基礎上的全球化呢?


沒有納入到這個國際秩序中的國家,無論是被主導者排斥,還是自身沒什麼利用價值,往往會陷入貧窮、戰亂和疾病。如果是和國際秩序主導者作對的國家,比如朝鮮、伊朗、委內瑞拉,還能在新聞上看到點動靜。而如果是沒有任何利用價值而未被納入國際秩序的國家,則很容易被人遺忘。別抬槓,你多少年沒聽到過幾內亞、幾內亞比紹、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新聞了?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些地方。


時代真的要變了


就連很多人分析A股的時候,都以發達國家疫情見頂的時候作為A股估值的低點,他們是不會考慮廣大發展中國家疫情發展的。因為這些發展中國家人口已經被邊緣化,並不參與主流經濟活動。用老油條的話說,這都屬於核心世界眼中的無效人口,唯一的使命就是自給自足不要給世界添亂。


另一方面,各國內部的貧富差距逐漸拉大,而各國無底線的降息更是大大加快了財富集中過程。不僅是落後國家很多人口被拋出了國際秩序,在很多發達國家,也形成了數目不小的新窮人。中產階級的滑落就是如此快,就像我們之前在《什麼是中產焦慮?》裡提到的那樣:


“沒有一個國家的中產是在平穩發展期塑造的,他們享受的,都是國家快速成長的紅利,並且在紅利結束之後,終究沒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這就意味著全球化的基本盤在逐步收窄,受益人群越來越小,而被從分工種拋下的人則面臨著全球治理失範的諸多問題。


以前我們看到全球治理失範,是發生在剛果(金)的深林和礦山裡,在敘利亞的戰場上,在委內瑞拉的街頭。而隨著疫情的擴散,我們也能看到全球治理失範也發生在了發達國家和所謂的新興市場——美國和印度的窮人都難以得到檢測機會,無法確診。


新冠病毒是公平的。


愚人節的瘋話


如今的國際秩序,以及全球化和經濟發展,其趨勢是註定不會對類似於防治傳染病和氣候變化這樣的需要全球通力合作卻經濟效益不彰、甚至需要擠佔經濟發展資源的公共問題提供多麼美好的解決方案的。


畢竟公地悲劇就是如此,任何一個參與方在不受懲罰的前提下都會傾向於多吃多佔,最終優先的資源得不到良好管理,悲劇遲早就要發生。


至於提醒悲劇發生的吹哨人呢?有句古話叫“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對於一家的主人來說,家裡著火前勸自己把煙囪弄彎、把木柴移走的吹哨人的話難以記住,更容易記住那些英勇救火的人。


這樣的主人就不錯了,被人提醒以後還能想起有個吹哨人,而且真的把救火的人奉為上賓招待。現實生活中救火的人有可能比焦頭爛額那位還缺乏訓練,也沒有裝備,報酬更是寥寥無幾,而主人只在一邊虛偽地鼓掌。


而更可怕的是那種,對實現提出正確意見的人不僅不領情,事後甚至會惱羞成怒地報復,就像我之前在微博上講的袁紹和田豐的故事


時代真的要變了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在官渡大敗的袁紹回去惱羞成怒殺了田豐。田豐臨死還是料事如神。


如今的全球化讓大多數人都被“邊緣化了”,舊窮人和新窮人都很多。這就意味著無論是國家還是個體,不僅事先難以拿出資源防患於未然,而且在災害發生之後,也難以有富餘資源對抗災難。


歐美國家難以忍受封城措施,剛下令封城就急著想要解封,就是因為無論是國家還是個人,都債臺高築,手停口停,敢病死不敢餓死。


哪怕是一貫儲蓄率很高的中國人,這次收入受到很多影響,不少人沒有積蓄,這關也難過。


被迫的突然經濟停擺,對於各國來說還有一大危害,那就是原本繃緊的資本鏈條難以承壓。這反映在美股上就是大跌,因為企業也都債臺高築,如果暫停運行,今年的債務違約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企業被迫停止運行,員工拿不到工資,消費立即剛性下降,又反過來促成了經濟的緊縮形勢——很快就是大蕭條的螺旋啟動。


流動性的突然減少預期,也就促使美聯儲的無限量QE開啟。各國的放水動作都只快不慢,可這在長遠還是會造成通脹。


老油條這人還比較樂觀,他在《子彈真打空了》裡提到的是: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未來兩年裡經濟全球化還不能回到正軌,就會和美元(及多種重要貨幣)的通脹疊加。那時候的苦,就不是現在一個疫情天災這麼簡單了,至少歐美經濟體需要熬過整整一個新的下行週期。”


我的觀點則更悲觀,可能我們熟悉的那個全球化,那套國際秩序,真的要改變了。


各路自媒體天天狼來了一般喊著“震驚”、“變天了”、“大反擊”、“大轉折”、“一個時代的落幕”,終於都喊來了。


只不過,這個劇本真是出人意料。原本我以為的劇本會是美國在2020年繼續與中國貿易摩擦,特朗普繼續煽動民粹同時在經濟上給美聯儲施加壓力,放任緩慢降息,維持美股高位,直到他連任成功。之後就是中國和美國不斷的脫鉤,美國向中國施加更大的壓力。全世界的民粹風潮愈演愈烈,全球化愈發回潮,會有一些小的地區集團報團取暖。


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改變了一切,而我也只能在愚人節說些辛酸的瘋話,希望有人能解其中味。


參考文獻

比爾蓋茨: 下次的疫情暴發?我們還沒準備好 | TED Talk https://www.ted.com/talks/bill_gates_the_next_outbreak_we_re_not_ready/transcript?language=zh-cn

朱迪斯·巴特勒: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讓病毒有了歧視性_思想市場_澎湃新聞-The Paper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6603254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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