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痛——清明將至,悼念父親!

永遠的痛

——僅以此文敬獻給經歷苦難生活的父輩們 作者:神克利

我看到父親端坐在那裡,但是不說話,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過了一會,父親站了起來……我欣喜若狂:“爹,您的病好了!原來您沒有走,沒有離開我們,原來您的去世是個夢,太好了……

我正要把這個好消息親人們,夢醒了……我坐起來,只能默默流淚——原來,這還是夢!十八年來,記不清多少次了,重複著類似的夢。

父親,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我最遺憾的是:

當我懵懂無知,父親盛年;

當我青春年少,父親病倒;

當我初為人師,父親走了;

當我已為人父,只有回憶……


永遠的痛——清明將至,悼念父親!


一九九九年秋,又是一個豐收的季節。一生忙碌於耕種的父親卻沒有能守候到收穫的時刻。

久已臥病在床的父親已經吃的非常非常少了,氣息越來越弱,只有眼睛還在動,嘴巴偶爾抽搐一下。親人們都來了,為父親的後事做準備。那個時候,我剛剛參加工作,而且父親之前不久也經歷過一次垂危,又慢慢好了些,家裡人都覺得父親暫時不會有事,就讓我上班去了——這也成了我永遠難以彌補的痛,沒能在父親走的時候守候在他身邊!

晚上回到家,看到了讓我心碎的一幕,父親走了!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走的如此不甘心,帶著無盡的牽掛!

跪在父親靈床前,我悲痛的想:

爹呀!您就這麼走了,您的小兒子還沒有成家,您放心嗎?一定是他讓您傷心了……

爹呀!您就這麼走了,母親如此的憂愁多病,怎能離開您的照顧,您放心嗎?

爹呀!您就這麼走了,您是那麼喜歡男孩子,還沒有盼來哪怕一個孫子,您甘心嗎?

……

十八年來,念及父親,只有夢裡,想起父親,只有回憶:

父親有著寬厚的、門板一樣的脊背,健壯的臂膀,用不完的力氣。可是,在那隻能土裡刨食的歲月裡,求個一家溫飽都不可能(哥哥和姐姐們都還清晰的記得小時捱餓的痛苦)。十多畝土地,憂愁多病的母親,五個孩子……這些讓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承受著怎樣的壓力,扛著怎樣的重擔。

後來聽母親回憶起:

在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後,父親母親分到的是一筆不小的債務,一座風雨飄搖的土坯房。

為了補貼家用,爹曾經用獨輪車運過煤炭。父親推上一輛獨輪車,自帶窩窩頭或者地瓜煎餅,天不亮就出發,到離家近百里的煤礦,裝上八百斤煤炭。路上,渴了喝點水,餓了吃點乾糧。一路很少停歇,在黃昏的時候才能回到家。僅僅能賺到微薄的可憐的運費。

我沒有親見,卻能想到,或者炎炎夏日,或者凜凜寒風,父親要流多少汗,一步一步艱難的前進,肯定也有累的直不起腰的時候,肯定也有熱到窒息的時候,肯定也有躺下不想起來的時候。可是,想到家裡嗷嗷待哺的孩子們,父親只能咬牙挺著。

那是怎樣的艱辛啊!那份苦累,絕不是寥寥數語能描繪的,沒有經歷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我還清晰的記得,村裡有個老式的榨油作坊,父親曾在那裡勞作。那是火熱的夏天,沒有一絲風,樹上的知了在痛苦的呻吟。我經常去榨油作坊裡玩耍。那是幾間熱氣蒸騰的大房子,混著濃重的豆油的氣味,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十幾個精壯的男人,赤著脊背,喊著號子,豆大的汗珠順著脊樑像溪水般流淌……

父親看到我,怕我熱著,遞給我一把蒲扇,讓我去院子裡樹蔭下等著。

等到開飯的時候,父親端出一碗香噴噴的有著肉片的菜,兩三個燒餅,讓我拿回家。

那時的我怎能知道,辛苦的父親把飯菜勻給了饞嘴的孩子,他怎麼還能吃飽,怎樣繼續那繁重的勞作!

父親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建起來三座房子,兩座土坯房,一座磚瓦房。

我還能記起父親帶著全家建造第二座土坯房的情形:

為了節約成本,父親帶著身體還單薄的大姐二姐從地裡挖土運土。四間房子和院子圍牆,需要的土簡直就是一座山啊!就是父親和兩位姐姐一鍬一鍬挖出來的,一步一步丈量著拉回家的。記得姐姐們還說起過,就是這麼累,還不能吃飽,想飽飽的吃上頓白麵饅頭都不能夠。

之後,還要和泥,做成土坯,一層層壘起來,抹好牆皮。只有建造房頂的時候,父親才請人幫忙。之後,還要鋪地面,修圍牆,整平院落……我只能隱約記起,我只能事後想象,這些事情要吃多少苦,流多少汗,操多少心。

父親後來又建起來一座鑽瓦房。也就是房子建好的那年冬天,父親感覺身體不舒服,查出了高血壓。這一年,父親才五十歲。

父親很剛強,再苦再難,不向人張口。我還清晰記得,小學沒有上完的父親,每年都是自己寫春聯,大門上,必定有“自力更生”四個大字。

父親很熱心,親戚鄰居請父親幫忙幹活,父親沒有拒絕過,而且,從來不愛惜自己的體力。

父親累倒了,一病就是十年!

十年的病,對曾經健壯如牛的父親來說,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痛苦。患病之初,情況還算樂觀。病情穩定之後,操勞一生的父親是閒不住的,醫生的囑咐,親鄰的勸說阻擋不了父親的腳步。或許就是不注意休息,父親的病情越來越重,以至後來生活不能自理。

父親本來就是木訥少語卻急躁的性格,病倒後,心情愈發急躁,這更不利於病情好轉。醫生、親鄰都勸父親要有信心,要堅持鍛鍊。對於鍛鍊,父親一度有過信心,但是,堅持一段時間,看不到效果,父親就情緒低落下去,眼睛漸漸渾濁,說話逐漸含混不清,呆呆的坐在那裡。

雖然不能行動,父親卻在為家裡的每件事操心。每當家裡有事,父親就睡不好覺,眼睛佈滿血絲。記得那年收割麥子的時候,我們在地裡忙碌著。突然看見父親來到了田間,坐在那裡,滿頭大汗,衣服溼透了。我不知道,炎炎夏日,近兩千多米的距離,在那車水馬龍塵土飛揚的田間小路,父親是怎樣一步一步挪到了這裡。

我們沒有勸父親回去,他的心在這片土地,坐在這裡,看著,心裡會有些安慰。

家裡的大事小事都瞞不過父親,儘管他不能動,不能說。但是從父親的表情,我們知道他是否高興,是否滿意,是否心急。我們習慣了父親坐在那裡,儘管什麼都不說,卻依然是我們的主心骨。

後來,父親的病越來越重。大姐聯繫了一家部隊醫院,安排父親去住院治療。那時恰好是我大一暑假,我就全程陪伴照料父親。

那時父親已經完全不能自理,我要照顧好父親的一切。帶著父親去針灸,電療,按摩,打吊瓶;買飯,餵飯,洗刷,擦洗身體,照顧好父親睡覺。記得那時父親大小便不能自控,有時在治療的時候會弄髒了病床。這讓我很內疚,羞愧,心裡暗暗埋怨父親。醫院的大夫護士卻沒有嫌棄,耐心的幫我收拾。這讓我心裡非常感激。

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漸漸的大夫護士都認識了我們。他們都給予我讚許的目光,溫暖的話語,誇我是個孝順孩子。每天傍晚,在醫院旁邊的小路上扶著父親鍛鍊,周圍的人們也漸漸熟悉了,有幾個老人也誇我孝順。

我很慚愧,百日床前無孝子,我也曾經有很多的不耐煩,曾經厭倦,曾經因為貧窮的家、病重的父親深感自卑。還能記得每當我不耐煩的時候,父親傷心的眼神——我至今不能原諒自己的愚蠢!

現在想來,與病重的父親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是我僅有的能對父親盡孝的時光。我感激那段時光,懷念那段時光,那段時光也是對我青春的洗禮!沒有那段時光,我將更愧對於我的父親,永遠無法彌補。

父親是很以我為驕傲的。那時我成績優秀,每年都能捧了獎狀回家。父親從沒有誇獎過我,可是我能感受到父親的驕傲。記得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那時父親已經不能說話了,不能走動了。父親知道我考上了,終日暗淡的佈滿血絲的眼睛有了光澤,充滿了喜悅,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嘴裡囁嚅著,抽搐著,急切的想說什麼,卻說不清楚。這也許是那時的我僅能給予父親的安慰和孝心了。

父親特別心疼我,卻從來不說。

我剛上中學的時候,學校條件簡陋。我們在宿舍吃飯的時候都是用大鐵桶打開水喝。一次晚飯的時候,因為光線太暗,我從床上跳下來的時候,一腳踏進了開水桶裡,從膝蓋往下皮膚脫落。我住院的時候,父親衣不解帶的伺候著我,眼睛裡滿是血絲。

後來聽二姐說,父親那時心疼的偷偷哭了——再苦再難的時候我都沒見父親掉過眼淚。聽說我燙著了,父親是跑著到了醫院。父親那個時候已經騎車不穩了(粗心的我們怎麼沒有意識到,壯年的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又是晚上,父親就沒有騎自行車。

或許,不!一定是!那次我燙傷住院就是壓垮父親的最後一顆稻草,父親就在那年冬天查出了高血壓。念及此處,我的淚又來了。

等我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更深深的體會到一個父親對孩子的心是怎樣的——沒有自己,只有孩子!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再孝順的兒女,也比不了父母對兒女的心,比不了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有了兒子的那年,去給父親上墳。我跪在父親墳前,說了一句話就泣不成聲:爹,您又有了一個孫子……

爹呀!您得多高興!您聽到了嗎?我一生做牛做馬的父親,您後悔來這世上一趟了嗎?

爹呀!兒子多想能給您端一杯酒,您喜歡喝酒,卻沒有喝過好酒。兒子一定給您準備好酒!

爹呀!兒子多想給您點顆煙,您喜歡抽菸,卻一直抽自己卷的紙菸!

爹呀!兒子多想給您說說這些年我的成長、挫折、喜悅,您不說話,聽著就好!

“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牛”

“兒只有高歌一曲,和淚唱…”

2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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