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川南方半月:村落


利川南方半月:村落

我是三歲的時候搬到現在的村子的。我媽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去找石材,修房子,我爸爸那個時候是遠近一帶出色的漆匠,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加上那個年代的交通不便,我媽和我爸沒辦法那麼快的回家,所以我的童年基本上就是泡在村子的樹蔭裡度過的。我對這個村落的感情在於陪伴。

印象中,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我家後面的那片竹林,少有人至,我喜歡躺在後面的樹幹上睡覺來著,曾經摔下來摔到鼻子流血,但好在福大命大,一直沒傷了命脈。我奶奶那個時候最喜歡站在曬壩的邊沿上喊我回家吃飯,她炒了滿滿一鍋我喜歡的韭菜雞蛋,然而我總是在他喊我之前跑到別的爺爺家吃過了,也確實不怪我,小時候長得一臉軟萌可愛,人畜無害的,騙了不少爺爺奶奶提拎我去他家吃飯什麼的。我最害怕的是爺爺的洗臉帕,爺爺的洗臉帕雖然被他搓的發白,但爺爺永遠不知道粗糙的臉帕劃過臉頰的疼痛感。我時常跑去隔壁的爺爺家不回家,坐在門口巴巴的等著媽媽回家,意圖躲過爺爺的臉帕,那個時候我有一村子護著我的爺爺奶奶,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橫著走了好些年,哪怕偶爾闖禍,憑著一臉無辜的表情也能矇混過關,害同行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幫我承受鞭笞之痛。然而,別的爺爺奶奶在臉帕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來一致的無能為力,我經常慘叫著被爺爺摁在臉盆裡,一次一次被搓的雙頰泛紅,於是關於我不愛洗臉的從那個時候一直傳到了現在。一直到上了高中的春節,我和妹妹躺在房間裡聊天,回憶起爺爺的臉帕,臉頰還是生生的疼。

我上初中的時候,和我爸一起搬進了他做事的工廠,機器嗚嗚嗚的叫的從早到晚,他們不習慣,我卻很喜歡,嗚嗚咽咽的,像是小時候煩人的蟬鳴,我聽著聽著就會睡著,有時候夢見我在夏日的村落裡捉蟬,光著腳丫子呼嚕嚕就爬上樹梢了,躺在樹丫上一不小心就睡過去了,蟬鳴很容易讓人疲倦,我和容易一覺醒來就忘記自己其實是來捉蟬的了。夏天的陽光濃郁的像是粘稠的蜂蜜,我穿著白色背心站在那樣的陽光裡,像極了我奶奶泡在蜂蜜裡的白色槐樹花。然而,夢還是夢啊,大學去學了化學,喜歡工廠來著嘛,回村子的時候老有爺爺奶奶圍上來問我學的什麼,我神神叨叨解釋半天沒人明白,乾脆抓了一把化肥呼嚕嚕扔進土裡,告訴他們我以後就幹這個了,爺爺奶奶們自然是稱讚的,他們眼裡的呆萌小丫頭早就長成了混世小魔王,但他們仍然當我沒長大,仍舊是躺在夏天裡那朵微末又純白的小槐花。我不喜歡,但也不厭煩,奶奶的韭菜炒蛋偶爾會放鹹,我拌在米飯裡大大一口,他不知道我是怕鹹,他只當我愛吃,默默了又夾了一大筷子給我。小時候奶奶放糖果的小扁缸常常儲存著我喜歡的爆米花之類,但現在,我掀開它的興趣都沒有了,我很清楚的知道里面放不下我喜歡的火鍋,烤肉,更儲存不了我熱愛的冰鎮可樂,於是,我第一次覺得爺爺奶奶們真的都老了,在也不是那個能扛著我穿過村子去地裡摘黃瓜的健壯勞動力了。

上學的時候租喜歡的事情就是晚上的實驗課,整整一棟樓都安安靜靜的,試管和試管碰的叮叮噹噹的,像是小時候路過我們村賣麻糖的老人敲打鐵塊的聲音,夜越來越深的時候,會有大隻的變異蚊子飛進實驗室,氣勢磅礴的穿過整間實驗教室,啪一聲撞死在玻璃上,肉體砸在玻璃上的時候,內臟會噗呲一聲的碎裂開來,我有時候也會害怕看到碎裂的內臟所以遠遠的躲開,但是偶爾瞟到一眼的時候會覺得,我的人生也有什麼碎裂了似的,是什麼呢,大約是年少了吧。試管裡的液體悄悄的變了顏色,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但明明看一眼就知道,早就變了,不是原來的化合物了。酸鹼滴定的時候,有一個點是會發生酸鹼突變的,我就在那個點上,突兀而猝不及防的成長了,親自穿過漫長的青春歲月,把自己的年少,啪的一聲撞碎了。

工作以後,這時候第一次有了討厭的人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甚至能和他動起手來,人稱混世小霸王,這樣的名稱註定我在這個地方是混不出去了,固定印象在那兒呢,以至於我在電影院看哪吒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呼呼嚕嚕的流了大半時間的眼淚,好在哪吒最後萬人敬仰了,但,那是哪吒不是我。我清清楚楚的明白著呢。我想起我的小村落了,想起竹林裡的歪脖子樹了。我喜歡的蟬鳴和年少都留在那裡,回去的話應該就能拿起來了吧。我想要逃避,想要對那個人說我認輸了。

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是整個村子最安靜又最好看的時候,我偷偷的踩著水花把腳泡進小河溝裡,水花把我的腳泡的癢癢的,撓著我胖嘟嘟的腳腕,它說它把我的年少帶走了,再也不還給我了。我很難過的兀的哭出了聲音,龐大的夜色把我圍起來,想要給我一絲溫暖,但它好像忘記了,它自己就是完全冰冷的啊。踩著夜色回家的時候爺爺奶奶已經做好了晚飯,我喜歡的韭菜雞蛋第一次炒糊掉了,我親愛的爺爺奶奶們都老了,小時候和藹的站在村口的表太太早已化為黃土一抔,聽不見她絮絮叨叨的穿過屋簷跟我講鬼神故事了。再也沒有人帶我去樹林裡抓蟬了,他們說,你長大了,不要做小孩子才做的事情了。但,或許很殘忍的是,我想要放下仇恨和討厭找回年少的槐樹花的時候,那朵純白的白色槐花因為扛不住歲月腐蝕,所以早早的爛掉了。而我,必須去戰勝他,那個被我討厭的人。我的爺爺奶奶們仍舊在這個村落裡,等著我凱旋,像十歲那年,我拿回第一張滿分的考卷一樣。但,我的爺爺奶奶們是真的老了。村口那條小河拿走的除了我的年少的,還有他們的青春。

可我,還是喜歡在被他們提拎回家的那個我啊。畢竟那個時候我有我的年少,他們有他們的正值壯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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