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葉時光讀你

本想如風一般掠過,內心早將天水視作黃沙吹老歲月之途。天水友人勸留,兩句話,語氣很實,口氣也很大,“甘肅人眼中的天水,是江浙人眼中的蘇杭”“五千年曆史看長安,八千年歷史看天水。”

“黃河之水天上來”,好像替天水地名量身定做,天水人搖頭。東漢武帝元鼎三年,天水大旱,飢殍遍野。某夜,天空的電閃雷鳴挺嚇人,恍如世界末日,突然一聲巨響,大地撕裂,水柱從天上注入裂谷。否極泰來的變故,天水從此“春不涸,夏不溢,四季瀅然”,人們懷著對大自然的敬畏,從此改名“天水”。遺憾的是,同為東漢時代的天文學家張衡晚生了些許年,未能用他的地動儀測得天水大地上這場異常,否則,地動儀上一定會有一顆龍珠吐入蟾蜍口中。不過,天水最早名“成紀”,這事記載在《三皇本紀》,雖然不是“太史公曰”,可信度仍舊很高。“成紀”與一個人的出生有關,這個人的母親華胥氏,好奇地上的一行大腳印,羞怯地踩了踩,這下好,一踩成孕。女人懷胎十月,華胥氏竟然懷了十二年,才誕下他。十二年為一“紀”,天水名“成紀”典出於此。這個人目前享祀在天水“中華第一廟”裡。

“中華第一廟”是伏羲廟的專用名稱,初到天水,無論如何得先到伏羲廟。

伏羲廟現有四進院落沿中軸對稱佈局,源自明朝。歷史上天水殺伐不斷,戰火都只在廟外延燒。蒼天看護著,天水史上幾次烈度七級以上大震,都不敢在“一畫開天”的伏羲廟撒野。

進門別急著往裡走,先見過門神。大門右側的“國槐”,苦待建廟足足四百年,廟修成後又當門神守護到現在,從未換過班,活過了十多個世紀,至今滿臉喜相,接引著八方來朝的華夏子孫。

伏羲廟主殿先天殿,樸實無華。身披樹枝、先農形塑的伏羲端坐殿中。這廟那廟,這神那神,最樸素的莫過於這尊神了,自然中透出親和力。正史裡,伏羲位列首皇;封神榜裡,伏羲是華夏民族創世神。正因為被他“無端鑿破乾坤秘”,“文明肇始”的第一縷曙光才照進矇昧時代。

伏羲真有其人還是上古神話人物?生疑之人,不妨到天水大地灣遺址找找答案。從大地灣遺址發掘出來的三足缽彩陶,不用燈光照射,依然散發著八千年前的耀眼光芒。所以,這位文獻記載最早的創世神,“哥不是一個傳說”!歷史學家徐旭生先生在他的《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肯定“上古時代的傳說,總有它歷史方面的質素、核心,並不是向壁虛造的”。

齊壽山無論在天水,還是在江湖上立有萬兒,“齊壽山不大不小,壓著三江河堖”。它充滿雄性力量地站立,輕鬆分隔開中華民族兩條母親河,北望九曲黃河,南見萬里長江。登上峰頂,惶惶然頗似立於泰山之上,四周的山巒,如數不清的黃河之鯉、長江之豚,擁擠著等待波浪拍過來,然後興奮地跟隨潮流躍下江河。北山名鳳凰嶺,奇峰如T臺款款而來的佳媛,風情萬種。

齊壽山美得讓人大氣不敢喘,怕喘重了震破“崦嵫日落”。朝陽每天黎明從扶桑冉冉走出,翻一嶺又一嶺,走到齊壽山,天近黃昏。夕陽怕露宿艽野,不敢前行,斜靠著山巔,摸了摸褡褳,估計盤纏不夠,一把火丟進江河,冶得滿江赤金。隨後,摟了一把金子尋著《山海經》“下有虞泉,日所入處”指示牌,匆匆間落店住宿。天際的雲朵一看夕陽如是,神思慌亂,急成京劇臉譜,一層黃上貼一層紅,一層紅上又貼一層紫。此刻,有沒有鳳凰嶺上韓湘子長簫演奏,歸鳥都會傾情表演“落霞與孤鶩齊飛”。這麼美不勝收處,太史公司馬遷是不是不解風情,咋只在《史記》裡清湯寡水地記上“日出東南隅,日落崦嵫山”。

崦嵫山改名齊壽山,故事版本很多,可信度高一點的,應是因了唐高祖李淵祖塋地在這,取“與天齊壽”之意。就算是李淵又怎麼樣呢?中華五帝中的軒轅黃帝出生於此,在這位首現了華夏大一統偉業的千古一帝光環裡,李淵除了“日星隱曜”,還能如何?

適合時光慢搖的街子鎮距大地灣很近,背倚炎帝神農氏祭天的神龍山。山頂的竅洞高深莫測,說不準是修煉成仙的秘境。不知是洞蓋年久失修,還是本來就沒有頂蓋,洞中的雲與霧,時常趁天明未明之辰,偷偷結伴從竅洞悄無聲息地跑出來試驗身手,別看山峰雄壯,被它箍住、鬆開,耍弄得神神秘秘。黃家峽、溫家峽抱住鎮子輕放在三角洲上,三百來米的南北街,四百來米長的東西街,架在鎮中。絲路上的駝隊穿過鎮東的文昌閣,又穿出了鎮西的詩聖閣,不寬的街道兩旁,明清兩朝的幾十棟古民宅著裝古樸、不施粉黛吆喝著往來賓客。

沏一壺古樹茶,倚靠紫藤古宅的軒窗,翻開杜甫的《杜工部集》,讀他幾首避安史之亂隱居街子鎮的《秦州雜詩》,試著接近他的詩心;燒一爐紅焰,將《三國演義》“馬謖拒諫失街亭,武侯彈琴退仲達”等回目再蒸熟加熱。熱水沸衝的茶壺,咕咚咕咚,仿如金戈鐵馬在隱約。

街子鎮因先秦時在此設亭,家喻戶曉的名稱叫“街亭”。三國的歷史鏡像裡,街亭“一時多少豪傑”。街亭是蜀漢與曹魏戰爭的勝負手,因為街亭失守,馬謖的人頭祭了軍令,因為街亭失守,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鎩羽而歸。街亭的清早,掃把張開手把潔淨還給路面,吱吱的響聲連帶也掀開了夢中人的眼簾。不知是掃街的老者在哼唱,還是錄好的聲音在傳送,京劇中諸葛亮的戲文唱段細膩傳來:“我有琴童人兩個,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你莫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來來來,請上城樓來聽我撫琴。”且慢披衣,不妨先遣思緒趴伏諸葛亮的琴絃上,側耳聽一聽諸葛亮撫弄的是驚嚇司馬的《十面埋伏》還是惺惺相惜的《高山流水》。諸葛亮啊諸葛亮,天水名將姜維“膽大如卵”夠威風了,我看你膽如氣囊。

將天水視為江楓漁火、山色空濛的蘇杭,少不了麥積山的功績,要不“麥積煙雨”也不會位列天水八景之首。山風時常將細雨吹成水霧,一忽兒戴在麥積山頭頂,一忽兒熊抱麥積山的腰身,一忽兒翻滾著霧蓋將萬千山峰隱匿,獨留麥積山仙風道骨打坐。

麥積山圓圓滾滾,卓然聳起,天生一副佛相,四周山峰折腰低頭,接受它的摸頂,恭聽其開示。周身彤紅的懸崖上,“密如蜂房”的洞窟,八千尊佛像穿過一千六百年時空,恢宏成絕壁上的佛國,卻又保持自身獨特的風格和魅力。敦煌莫高窟異域風情壁畫,大同雲崗古樸粗獷石刻,洛陽龍門皇家風範雕塑,麥積山獨一無二的泥塑。

膽戰心驚的棧道深深摳進丹崖,折過來,扭過去,繞著佛龕攀爬。階梯在“麥積煙雨”的導演下時隱時現,一腳抬起,頓似仙家移步天庭,一腳踩處,恰便似空入萬劫不復的池淵。步步驚心,但在層層疊疊的佛龕面前,卻又不忍匆匆離去。

佇立44號窟,唯願時光能猜度我心,一同放慢腳步。窟中的主佛像,笑容微微,溫婉柔美,如母親般慈祥親切,雙眼似開若閉,彷彿有最深情的話叮嚀我,卻又顧慮啥,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展施無畏印的雙手,纖細精巧,看上去柔弱,真切能感受到那一份母愛的溫度和綿綿力量。據說主佛原型是儀態萬方、深明大義的西魏文皇后,旁邊的43號窟是文皇后的“寂陵”。

站在133號洞窟前,很難控制流淚。這是一組北宋時期“釋迦會子”主題雕塑。六年前貴為王子的釋迦牟尼吻了吻襁褓中的兒子羅喉羅,掩上宮門,走入空門,六年後成佛的釋迦牟尼回見兒子。他微微傾身向前,低頭俯視,內心使然地伸出他的右手,手指稍稍彎曲,似乎有些顫抖,想去撫摸側立身邊羅喉羅的小腦袋兒。突然心頭一緊似的,佛手怯生生懸停在他的頭頂,不曾觸及……

莊嚴的佛國裡瀰漫著殷殷父子之情,讓人抽泣,腳似鉛重、本不想回頭,卻又幾番回過了頭。

臨別時雖不曾面謝,真誠感激天水朋友的規勸。天水,雖然不為看你而來,我卻願意借一葉時光再次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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