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未寄達的三封信


《邊城》未寄達的三封信


《邊城》未寄達的三封信

儺送:

我回到家了。有人從河街拿了一箇舊纜繩做成的巨大的火把,喊著我的名字來找我,就在你離開以後。

我和拿火把的人順著城牆向渡口走去,時間竟已是深夜,月光不似剛才明朗,有時會被墨色的雲朵遮住,形成沒有邊界的夜色。這種情景,我原本已經習慣了的。每天都有晚歸的旅人,所以我和爺爺拉渡船也會很晚很晚,有時夜色太深,人們就忘記了時間,在黑夜裡墜下去,不知到何處,等渡船吱呀一聲貼了岸,黃狗汪汪地叫了起來,人們才醒轉過來,抹去衣襟上的露水,把幾枚銅幣叮叮噹噹地放到船舷上。

耳邊的蟲聲繁密如落雨。

有一次,我渡一個讀書人過河,他問我分不分得清草蟲的聲音,還說:七月的蟲聲是炸了線的唐詩三百,格律皆破。同船的鹽商一開始在大聲說話,聽到書生說這種話就安靜了下來,請他喝了一杯烈酒。

我在碼頭邊等爺爺的時候,聽見吊腳樓下水手的談話和樓上咿咿呀呀有人唱曲的聲音,那些話極粗鄙又讓人害怕,恰巧一隻白鴨遊了過來,正好讓我去捉而不必聽那些古怪的話。但你已把那隻白鴨子捉到手了,在水中的時候卻看不出來,鴨子好像在自己自如地遊著,只有水性極好的人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你上岸的時候,耳邊的蟲聲忽然就沉寂了下去,但又不是絕對的靜。

有一瞬間,我以為那個拿著火把的人是你。

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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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

我今天去看新油船裝貨,明天離開茶侗。

我生性粗笨,只相信一是一,二是二。從小在泥裡摔打著長大,運貨路上和山匪拼過命、大河裡翻過浪、深山裡遇過猛獸,連眼睛都是猩紅的,大的陣仗也見過不少了,但從來沒有什麼事讓人這麼發愁過。

為了探看你的心意,我走過“車路”,也走過“馬路”了。但“車路”上沒有回話,媒人都跟我說了,你爺爺嘴裡含李子,說不明白。“馬路”我也走了。二老儺送的心我也知道,這麼一看,我多半是不行的。但我還是和二老去碧溪岨岸邊高崖上唱歌去了,但我唱歌不好聽,水手們說像樹林裡的貓頭鷹,所以,二老一唱,我就覺得還是算了吧。二老是我的弟弟,但這種事在茶峒風俗裡沒聽說過推讓的,所以我還是鼓著勁去唱歌了。

按道理來說,我應該覺得沒什麼了,二老唱歌比我好聽,竹雀似的。但我就是覺得不爽利,周遭不舒服似的。

日子定下了,走了也許好些,我明天就走。

天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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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

從小我就聽說過你——擺渡人的孫女,名叫翠翠。你爺爺對往來川黔的客商說起過,渡口草屋邊多篁竹,翠色逼人而來。

從茶峒往川東去,必要經過你家白塔下的小溪,也需要搭乘你和爺爺的渡船。我曾在仲夏的晴天乘船,看見你的背影,蹦跳著風日裡生長著的麋鹿;我曾在初冬寒夜裡涉溪過河,看見溫熱黃酒中倒影的月,就像看見灑在風裡的星河。那條小溪很淺,我眨眼便可遊個來回,但如果不坐渡船,就像溪水裡銀白的游魚,沒有依傍。

兩年前五月端陽,我在河中望你,心裡隔著綿延千里萬里的山海不平,又倏然縮小成一汪淺溪。我在碧溪岨岸邊高崖上唱過歌了,從日暮一直唱到露水凝成潔白,等到嗓音嘶啞,我便遊過小溪。

往事已成煙成土,只在回味時有幾分令人悵惘的歡樂。

如果大老不死,也許就會變好吧。我忘不了大老的死,出白河,下辰州,整整六百里,我沒有找到自己哥哥的屍骸。

我想要離開這座小城,去桃源。

儺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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