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慶幸著，能出生在這座城是自己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兒。
綠城。
這座江南的城，不似京都那般繁華，夜夜虹燈閃爍，也沒有古城西安那般的歷史厚重感，讓人心裡總是沉甸甸的。
城是平淡的，包含了江南的溫婉雨潤，時常在煙雨中泯嘴輕笑，不矯情也不做作，也有了純天藍空下寬廣的胸懷。
這城不僅一年四季長綠，樹木和諧，花草共處，秋冬不頹，春夏盛茂。
而且，這裡有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埋葬了半城的青春，還有永不退色的記憶，隨著這城長青。
二
一中附近的公交站牌只有孤零零的兩個，一輛向北，一輛向南。
同起點，終點卻是隔著天南地北。
我坐向北的車，她坐向南的車，中間隔著兩條公路，駛向不同的終點。
兩條公路中間的綠化帶生長著滿身是刺的美麗異木棉，在冬天的蕭瑟冷俊中悄悄的綻放著豔麗的花朵。
花，淡紫紅色的花冠，中心白色，五片花瓣反捲，在寒風中異常的耀眼，點燃了冬天昏寒背景下的那一團火熱。
隔著瀰漫了空氣的花香，透著燃燒了近乎三個月的那一綴紅色，我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對面少女因冬寒而發紅的臉頰。
雙手懷抱著幾本書本，齊肩的短髮完美的勾勒出她的清純可愛，明媚的眼神總是落在那燃燒到極致生出白來的木棉花。
她叫蘇曉。
真正知道她的名字是一個下著雨的夏日午後。
放學鈴聲響了不久，雨，出乎人的意料的嘩啦啦的下了起來，整個世界瞬間籠罩在雨霧中，人們慌亂了，急忙跑到周圍的建築躲雨。
我聽著嘩嘩的雨聲，暗自慶幸著今天早上聽了媽媽的話，出門的時候帶了把雨傘。只是在我剛要打開雨傘的剎那，在雨幕中，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教學樓前面的電話亭裡抖著被雨水打溼的髮絲。
是她。
我的心情突然莫名的激動了起來，就好像她淋了雨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情。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怎麼想的，還是心在搗蛋，就用力的撒開腳子衝入雨中往電話亭那裡跑去。
只是到了電話亭前我就立住了，在涼涼的雨水肆虐下，我清醒了不少，看著滿臉驚容的女孩，頓時尷尬了起來。
彼此看著，都沒有言語，和整個世界都沉寂在這雨中。雨，打在我的臉上有些生疼，奇異的是我的臉並沒有因為雨水而變得冰涼，反而滾燙滾燙的。我臉紅了。
“你需要進來躲雨嗎”
或許是互相看著對方有些久了，女孩也尷尬了起來，開口說道。
可能是第一次聽到女孩的聲音，這聲音又是及好聽的，我一愣一愣的，竟然如雞琢米般點了點頭，傻傻的鑽進了電話亭內，而女孩也愣了一下，口微張，顯然女孩沒想到會這樣。
等我進去了才發現了這個電話亭僅有的小小的空間站立兩個人貌似有些困難，但此時已經晚了。
兩人又是一陣尷尬。女孩的脖子根處湧現出一片潮紅。
這次離得很近，中間再沒有什麼擋住了我的視線了，我幾乎可以看清她臉上細細的絨毛，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她均勻的呼吸與她熱乎的體溫。
我的臉燒得厲害，心跳已經超過跑1000米時的頻率了。我急忙的把頭轉向雨幕，只是那個瞬間，我明明看見了她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雨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雨聲不斷在耳邊響起，情景有些尷尬，我望著雨幕，手抓緊了衣襟說道。
“蘇曉”女孩如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傳來。
蘇曉？我不斷在心裡唸叨著這個名字，生怕忘記了一般。
接下來的是一陣沉默，時間就像一隻只小小的蟲子在不斷的撕咬我的心臟，麻麻的疼疼的，這種希望雨趕快停下來，又期待雨會一直永遠下下去的心情很矛盾。幸好的是不久雨也慢慢的變小了起來，直至停止。
雨停了，我心裡突然一陣失落。
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我恨恨的想要拍自己一巴掌，只是在手掌落在臉蛋的瞬間，女孩突然轉身過來，眨著那雙極好看的眉毛下明亮的眼睛，抬起白細的手指輕指，輕笑道。
“呵呵，傻瓜”
我一愣，順著女孩的手指方向，目光最後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雨傘，霎時，竟然也跟著噗笑起來。是啊，真是個傻瓜，竟連自己手中雨傘也忘了，死皮賴臉的跟著別人擠在電話亭裡躲雨。
心裡卻是一陣偷喜，泛起片片漣漪。
我記得那時的雨天是奇異的淨藍色的，一道美麗虹橋架在頭頂，映襯在女孩笑容裡，瞬間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忘了這場景這人。
與南北真的有少許緣分，我與她的教室同在一層樓，卻分隔兩端，一南一北。
即便高三再怎麼繁忙，我也總會像平常那般在放學的第一時間衝下樓去，然後若無其事的樣子背靠在學校大門旁邊的大樹下。
一直到那道經常霸佔自己夢境的身影出現，才不急不緩的跟在後面，看她眼神沉醉木棉花的模樣。
然後，又是一南一北漸行漸遠。好不容易從一個南北中相遇，卻要在另一個南北中分開。
三
我叫蘇曉。
他們都說我就是那一朵雪山上的雪蓮，冷絕高傲。
而我卻一直認為自己不過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異木棉罷了。異木棉，俗稱美人樹，通體長滿尖刺，猶如帶刺的玫瑰，豔麗而不易接近。生得嬌豔，卻滿身是刺。
只有渾身是刺才能很好的保護自己，不受傷害。難道不是嗎？
我覺得這個世界是孤寂的，連帶著我也跟著寂寞起來。
走在人流滿貫的大街上，感受腳下的步伐，竟覺得呼吸也是寂寞的，慢慢向著混沌，周圍是一片迷茫。
但不知什麼時候，在這寂寞的世界裡，突然就闖入了一個人。
他好像無處不在，最起碼在放學時候就一定可以準時看見他一個人站在樹下東張西望。
喜歡看見他見到自己後急忙把眼神撇開然後驚慌失措的迫囧摸樣。
那個時候的我，心每每都會疙瘩一下，然後是低眉輕笑。繞有惡趣味的我，總是暗地富有興致勃勃的不斷猜測，他在身後離我自己到底有多少米遠。
或許只有一個轉身的距離也說不定？
那日大雨突至，望著電話亭在雨中朦朧，我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來。
跑到電話亭後，正在低頭微曲抖下身上留下的雨珠時，就撇見了一個少年飛快的衝入了雨中，最後傻愣愣的直直站在她的面前。
那可是站得比軍訓時還直呢？看著站在雨中的少年，精悍的短髮早已被雨水打溼了，雨水順著他俊朗的臉蛋劃下滴到脖子處，我眼睛充滿了笑意。
他怎麼這麼傻呢？起碼也要把雨傘打開再走過來吧，難道他不知道在雨中為女生撐傘是最容易俘獲女孩的心的時候嗎？我有些憤憤然了。
但對於出現的意外結局，我反而悻悻然了。
能一起在雨中“共患難”那不是更浪漫一些嗎？與他在狹小的電話亭躲雨，我感覺自己的心一揪一揪的緊張甜蜜得可以擠出蜜來了。
有時候，真的希望他可以再走近一點，這樣，他或許就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四
真的像班主任說的那樣，當教室對面的老樹重新長滿綠枝時，就是高考的時候。
老樹綠，高考至，離別殤，濁酒多愁，情深海，義高山。這是老班在整個高三里經常唸叨在嘴邊的一句話。
但顯然是老班多想了，高考完的那天下午，同學們都興奮的把所有的試卷從樓上往下扔，慶祝自己的從此脫離高考的囚籠。
白紙滿天，六月飛雪。
在學校狂歡一晚後，所有人在彼此擁抱後留下自己的祝福，然後頭不回的離開了這個葬了自己三年青春的地方。
我知道，每個人都在害怕，生怕自己在這再停留一秒就會忍不住流下殘淚來，再也無法割捨。
看著學校滿地的狼藉，白紙鋪地，我心底激盪起陣陣憂愁，頭頂的朝陽始終沒能撥開雲霧，驅盡這無窮的離殤。
落寂為聲，獨自一人，我走出了校門，站在公交站牌下，眼光穿過美麗異木棉，落在了公路對面一臉愁容的女孩身上。
就這麼離開了嗎？眼睛迷離，我呢喃，思緒飄突到六個月前。
冬日灰寒，木棉花紅。
似平常那般，我緩緩的跟在她身後，看她輕盈的步伐，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會一直看著她上了公交車直至消失在車流中，然後一個人坐上向北回家的車子。
只是這次，她在走到中間的綠化帶時，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看著那團燒得紅撲撲的木棉花，一邊手緩緩伸出，卻又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似乎沉思片刻後，又收了回去，轉身繼續往前走。
她想摘那木棉花。看著女孩的舉動，我心裡有些明白了。
也許是木棉梗上的刺，讓她縮回手來。
望著女孩有些失望的神色，我心裡打下了一個注意。避開來來往往的車輛，我迅速的來到公路中間的綠化帶旁，卻瞥見一輛公交車正在靠停在站點處，心裡一急，連忙伸手想摘一朵木棉花，不料手被木棉刺扎得生疼。
轉頭就看見女孩正要上車，心裡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把木棉花摘下後趕忙跑了過去，正好在車啟動的剎那，從車窗把木棉花遞到了她面前。
五
對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木棉花，眼睛滿是不可思議，抬眼就看見了呼吸有些微喘白皙的額頭有少許汗漬的少年。
那一刻是什麼感覺呢？
驚喜，感動，似乎所有的情感鋪天蓋地而來，迅速淹沒自己。
尤其是當自己接過那紅到透白的木棉花眼睛瞥見少年纖細的手指上有幾點紅點時，心開始動搖了。
即使渾身長滿了刺，也有傻瓜奮不顧身的靠近不是？不怕那麼一點傷痛，依然執著。
自己也終於知道了，滿身的刺不只保護了自己，也傷害了那些愛自己的人。
突然發覺手中的木棉花有些討厭了。
你該不該刺了他的手指，不是？
坐在向南的公交車上，六個月前記憶不斷崩潰，我望著車窗外開始倒退的景色，眼睛不自覺的泛紅迷糊起來。
最後還不是一南一北，南北相隔？即便自己心中的刺已經柔軟成剛初生的嫩芽。
自己正在愣神的瞬間，突然有人碰了碰我，指了指窗外。
那是與自己不算很熟洛的同學。
我驚訝的望向窗外，身體一顫，連忙用手捂住嘴巴，生怕發出聲音來。
只見，公路邊上，一個剪著精悍的短髮的少年正在後面努力追著剛剛起步後的公交車。
一邊跑著，一邊大哭
“蘇曉，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噗一笑，眼睛卻不爭氣的流下淚來。
哭得真難看。
這傢伙，就算要表白，至少也要挑個場合麻，看見全車間的人驚訝羨慕的目光，我心裡甜滋滋的。
或許是看在他哭得滿臉眼淚鼻涕的面子上，公交車司機竟然把車停了下來。
六
她說，她要補習。
我說，沒關係，我可以等。
她說，等到什麼時候。
我說，等到那年木棉開。
七
秋風襲都，煙雨迷樓，翡翠依舊。
看著那熟悉的街道，那人那物，那立於秋風中昂揚的美麗異木棉
在填志願時，我選擇留在了這稱之為根的地方。
戀舍故鄉，卷守青春，等待那年木棉開。
綠城木棉，面對即將而來的冬日，已經暗地蓄足了勁，等待含苞欲放的那一刻，燃燒著冬天的那一團火熱。
踏著舊日的足跡，追尋那一縷殘憶，憂愁湧動著秋昏，思緒落盡了時空。
待那年木棉開，我摘一朵予你可好。
待那年木棉開，我陪你坐向南的車到終點可好。
待那年木棉開，你可否願陪我看那花開花落，朝升落霞。
一直到白髮鬢飛，歲月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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