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聞見——謙恭中的自信

在我結識或接觸過的外國朋友中,如果單單就謙恭禮貌這一點而言,當首推日本朋友無疑。這次東瀛之行,對此又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東瀛之行,接觸最多的當屬服務人員。他們周全的禮儀,常使人產生一種“消受不起”的感覺。從下榻的幾家飯店中專司接送行李、清掃客房的翩翩青年,到街頭餐館迎送食客的款款老嫗,從偶爾“瀟灑”一回乘坐的出租車那衣冠楚楚的司機,到有著留學北京大學的驕人學歷而回國後專事導遊的小姐,初見面時,無一不是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然後送上一個溫馨可人的問候。如此反覆地鞠躬如儀,竟讓我的一位朋友頗為風雅地戲言道:“日本朋友的腰功當為世界之最”。

清早,當我披一身晨風從公園長跑歸來時,剛進飯店大堂,一位巡查的老者(也許就是這家飯店的負責人)向我躬身施禮問候,竟弄得我一時手足無措,直至回到房間,心裡仍有“折殺我也”的忐忑。最出人意料的一次是在伊東。那次,我們吃了一次地道的“和餐”(即日本飯),人家自然也以原湯原味的日本禮節來招待。一盞清茶上過,一位五十多歲的餐廳領班率五、六位五十歲上下的女服務員來致辭歡迎。令人瞠乎其目的是,這一行人竟齊刷刷地跪倒在地。整個致辭過程,她們長跪不起,以額觸地竟達三次之多。致辭著自然是堂堂然誠心迎客,在看座上諸君,已然是惶惶然大汗如漿了。

東瀛聞見——謙恭中的自信

在日本,不僅服務人員謙恭有禮,各級官員和企業家們亦然。我曾走訪過幾家大公司,從總裁到普通職員,無不是彬彬有禮。

我曾想過,也許這些特定職業者在特定環境下的謙恭,只是出於對“外賓”的尊重。於是,我想方設法,認真觀察日本平民之間的交往是否也謙恭有禮如是。一次,我在神戶乘大轎車出行。因為被地震破壞的交通設施正在修復之中,車輛往往無法按正常路線行駛,需改道繞行。每到一個需要改道的轉折點,總有一個市政工人身穿工作服,頭戴安全帽,在那裡指揮。我們的車子一到,那個市政工人先是微微一笑,躬身行禮,後退一步,手指改行方向,作出一個頗為優雅的“請”的姿勢,然後目送車輛遠去。車子剛過轉折點,我回首望去,那個市政工人正用同樣的禮節指揮下一輛車子。我們連過幾個轉折點,幾個市政工人都是這般,一個模式。我想,我們的車子既無任何特殊標誌,我們的面孔也和日本人沒有什麼差異。因而可以肯定,那些指路的工人是把我們當成他們的同胞來對待的。這就確鑿的證明,日本民族非但對外賓,對自己的同胞也是彬彬有禮的。

東瀛聞見——謙恭中的自信

在日期間,我曾同許多朋友談及日本民族的謙恭禮貌。有人從民俗學的角度來分析,說那是日本的風俗習慣;有人從歷史的角度來認識,說那是二戰慘敗留下的後遺症。對類似說法,我無意置評。但思索再三,我卻固執的認為:日本人的謙恭,絕不是自我菲薄的卑躬;恰恰相反,它倒是一個在戰爭廢墟上自強不息地站立起來、發達起來的民族強大自信心的深刻表現。大凡一個人(或民族,國家),當他確信可以憑自己的事業、成就彪炳於史冊的時候,他就大可不必去用那種徒有其表的超凡脫俗和色厲內荏的盛氣凌人去招搖過市,嚇唬別人。這就是內涵越深、素質越高、貢獻越大、功業越顯的人(或民族,或國家),越是虛懷若谷、謙恭和善的奧秘所在。日本民族的謙恭之中沒有卑微之氣,卻顯示著他們瞭解自己,善待他人的寬宏、豁達;日本民族的謙恭沒有諂媚之態,卻體現著他們既無愧於先人、也無愧於時代的成熟和自信。謙恭是表,自信是裡;謙恭是樹,自信是根。與此相反,那些孤陋寡聞、才疏學淺、功業平平的“半瓶子醋”,自知可以炫耀於世的東西甚少,才往往裝出那副不可一世的孤傲狀,一來藉以自欺,取得一點心理平衡;二來藉以欺人,幻想以此來博取別人尊重。其實,凡是曉得“抬頭的莊稼穗必小,低頭的莊稼穗必大”這句中國農諺的人,都會對那些謙恭的人(或民族,或國家),肅然起敬,對那些頭顱昂得高高,肚皮拍的山響的自命不凡者嗤之以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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