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

小線 |《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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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閉上眼睛安然走路,遠遠不是嘉落的滿足。她想要的是這樣一副臂膀,能夠讓她自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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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嘉落失業兩個月,每天不過是看電影,喝水,去小區附近的菜場超市,算好時間等齊謹載下班,廚藝和銀行卡上的數字成反比跳動,好在還有一張長期飯票。

打電話。阿姨說,落落在做什麼?

無所事事。

也不是沒有生活的小小樂趣。謹載的工作很少加班,按時回來吃晚飯,然後他們去小區旁邊的一座大學散步,齊謹載歡喜植物,四處指給她看,草坪邊有大片金絲桃,手掌一樣葉子的那是八角金盤,常常用來做公路隔離帶的植物。像灑金箋一樣閃耀的是某種桃葉珊瑚,珊瑚樹就是冬青樹。矮一點的是小葉梔子,會先開花,大一點要遲些開。刺蝟一樣棘手的是構骨,是一種中藥,又因為遍身是刺,鳥兒都站不住,所以諢名喚作“鳥不宿”。齊謹載的聲音像催眠曲,嘉落聽著聽著就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微閉雙眼。

閉上眼睛也可以自在地走路,因為是一副如此牢靠的臂膀。

大學校園這麼美麗,晚上散步的學生卻很少。樹林裡,河岸邊,到處都是空凳子。

齊謹載說,學生都出去同居了吧,只有同居的人把這裡當公園,過來散步。

嘉落喜歡坐在湖心島,一棵緋紅連天的合歡旁邊,面對滿湖滿片的映日荷塘,一直看到太陽沉下去,合歡的葉子全都閉上,荷塘裡染上重重疊疊深深淺淺的荷葉影。

除此之外,就沒有節目。漸漸也倦怠,今日的花顏老於昨晚,再蒼翠的綠色看多了也要審美疲勞。有時候她就藉故賴在家裡不出門,等著齊謹載散完步帶一隻西瓜回來,如此而已。

那麼好吧,給你一個盛妝出行的機會,明天一起飲茶。阿姨說。

嘉落熱愛廚房。煎煮蒸炸,樣樣做得,如果不是阿姨約會她,連點心也是自己做來吃。獨處久了的人,大概都會愛上廚房。手起刀落,水沸火騰,這是這個現實世界裡自己惟一能夠大權在握任意宰割的時刻,太容易獲得的滿足和成就感。

連嘉落最大的遺憾就是齊謹載是一個對食物沒有分辨能力的人,嘉落的菜,在他吃來與糟糕的大學食堂全無分別。

阿姨當然不同。連嘉落的廚藝是阿姨給的豐厚陪奩。阿姨約她飲茶的地方,自然也是這城裡千挑萬選的好餐廳。

故此,化一個美麗的妝容,也是對食物的尊重。連嘉落特意去商場選今夏的新款眼影。她一直喜歡的牌子,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職業習慣讓她不能不欣賞如此香豔的翻譯,直至最終成為擁躉。

容光煥發地在阿姨面前坐定,阿姨點好起酥蛋糕,冰雪丸子,紅豆酥,和她喜歡焦糖瑪其朵。

“落落寡歡”這個詞,是為我設計的吧。嘉落拼命去攪奶油。失業竟然是這樣無聊的一件事,好在阿姨今天過來,是出版社有一本書稿,問她做不做翻譯。

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會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

看見阿姨,忽然很想吃汆魚片。小時候嘉落喝魚湯從來不吃魚,沒想到阿姨做黑魚湯,先活魚鉗抽淨魚刺,再片成薄片汆湯,鮮美幼嫩,又沒有魚刺,輕易就征服小嘉落。

阿姨你說,一個非常熱愛植物的人,是應該日日茹素,還是無肉不歡?

其實這個問題她一直想問齊謹載,怕尷尬。她也很想代齊謹載問出家人,不殺生,那濫殺植物算什麼?

連嘉落很小的時候就是扔燙手山芋出來的小魔怪,不過現在學會了忍住一點而已。

十歲那年,爸爸領阿姨進門,媽媽過世已得兩年,但是她小小的心眼,無論如何裝不下那麼多。

她開口就問,我是被逼叫你媽媽,一直恨你,還是叫你阿姨,或者我還有可能尊敬你?

就算她不給選擇,沈萌萌也情願做阿姨。退一步海闊天空。好比現在,同她的父親離了婚,她們兩個,還能坐在一起飲茶。嘉落終究真心尊敬了她,一聲阿姨喚到底。

阿姨笑,這個問題,好比是在問,愛一個人,是要在不遠處靜靜看他幸福,還是不擇手段得到他?

齊謹載萬般皆好,執著絮叨於那些花花草草,卻實在有點讓嘉落不勝其煩。就連吃飯,都要跟她說蔬菜的性狀,從來不誇讚一聲菜式精美,味道可口。在嘉落看來,這是對食物最大的輕蔑。

阿姨問,是否有介懷的小疙瘩?

點頭稱是。甚至算不上缺點,就是讓人心裡不舒服。

確實算不得缺點,在感情上拈花惹草的人多了去了,真的只是熱衷植物,換作他人,該道聲萬幸吧。

那麼速速了斷。阿姨卻毫不猶豫。缺點不要緊,找愛人不是找傑青,可是有那麼一點半點不算缺點的小疙瘩,會一直如骨鯁入喉,針芒在背,始終不得舒展,且終有一日釀成大毒瘤,何苦來哉。

譁,原來如此。白開水一樣淡的生活,全因為從開頭就選錯了水喉。連嘉落愛的從來都是可樂,不是白水。

甚至一時想不起來,她跟齊謹載究竟是怎麼樣才會在一起的。

嘉落覺得今日運勢明顯升高,工作有得做,煩惱有得解。

即刻回家,收拾東西,搬去阿姨處。晚上約齊謹載出來,自然黯然傷神,可是伊人已去,也無可奈何。

所以說,一定要有一個隨時可去的閨中之處。除非是紅杏出牆,另結新歡。否則,搬家,找房,或者收拾佈置舊居,都不是一天半天可完之事。如此拖泥帶水,再輕易的分手,也有了迴旋的轉機,而很多時候,這些迴旋在若干事後,發現都是浪費了時間。

阿姨給了嘉落一張名片,叫她同這部書稿的責編聯繫。昌沐林。陽光,水,和樹木。這個人家裡是開牧場的嗎。嘉落笑這個名字真有趣。

昌沐林像他的名字一樣,濃眉,高大英武,穿KAPPA的衣物,得體養眼。爽朗地說笑。他約嘉落去茶社,點一壺明前的汀溪火青,嘉落真害怕又來一個齊謹載,跟她從《茶經》的歷史講起,幸好昌沐林沒有,說完天氣,便談書稿。

把電腦、字典,紙筆,都攤開在阿姨的書房,嘉落一邊做功課,一邊想昌沐林,他有好看的雙眼皮,睫毛濃密,不多言語,好像眼睛在說更多的話。離開了聒噪的齊謹載,嘉落對寡言的男人天然就生好感,並且,雙眼皮男子一向是她的死穴。

阿姨回來,帶刁記家的赤豆酒釀給她。連嘉落說起昌沐林。阿姨說好啊,家世清白為人忠厚,是出版社裡待價而沽的好青年。

終究要看志趣是否相投。

是。沒有急著恨嫁的理由,對愛情到底還有些渴望,自然要挑剔再挑剔,否則從齊謹載換到張謹載王謹載,又有什麼意義?

還有對方的意思。

功課一日一日地做,對方卻似乎沒有什麼意思。無非是約她出去飲茶,也只是談書稿,然而眼角眉梢,嘉落常常失神,喝釅茶,當真喝到面紅心跳,醉如酡顏。

他說話至為有趣,有一次一起路過市政廣場,忽然看見中心青銅雕塑下圍聚了一堆人,密密麻麻。他從遠處指過去,嚇,他們是要合力搬走那個雕塑嗎?嘉落順手指望去,的確有蜉蝣要撼大樹的架勢,抱臂大笑。

或者也不見得有多風趣幽默,是她這杯茶而已。

有時候寫寫電郵,循例問候,翻譯的進度、修改,還有一些題外話。嘉落回信,也照他的格式,題外話那段,卻可以寫滿整整一屏,最後卻還是都刪掉,只留一兩句,今天,我種的羅勒發芽了。做了一大盒芒果冰淇淋,有空來吃。如此之類。

他來過一次,嘉落和阿姨去鄉下過週末,帶回極新鮮的西瓜,於是他帶了好酒和shaker來。嘉落抱著西瓜,舉刀從廚房出來,他迎上來接手。

嘉落避開,這刀的彈簧壞了,小心撞上。

撞上了,我就迎刃而解了唄。他笑。

嘉落坐在餐桌旁,看他調雞尾酒,他的淺笑唇邊,溫柔指間。

嘉落忽然想說話,說自己一直想養一隻動物。貓和狗動靜太大,烏龜就很好。嘉落想要一隻烏龜,據說毛里求斯有一種奇怪的小涼龜,像冰塊一樣,當地人用幾隻壘在一起當小冰櫃用。她小時候讀故事,有個小男孩在雨天的水坑裡撿到一條小魚,他用茶杯養它,後來,用臉盆,澡盆,浴缸,卡車,鎮上的小碼頭,最後,是大海,才知道,它是一隻鯨。還有一個小孩收到的禮物是南極寄來的企鵝,他養在冰箱裡。

真奇怪,有些人,明明相識不深,卻已經恨不得與之掏心掏肺,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一搭一搭地說給他聽。

當然她什麼也沒有說。她取點心出來給他吃,他不多讚賞,但是問,你的上一份工作是在點心店嗎?

阿姨有自己的生活,嘉落沒有忘記要搬家。搬到城市的西郊,離汀湖公園很近,公園比大學漂亮,有一面綢緞一樣的湖,湖面上飄著幾隻《漂流欲室》裡那樣的小房子,不知用來做什麼。

昌沐林就像那部電影,若即若離,安靜如水,卻讓人無端心生暗湧,不能自已。

嘉落沒有小冰龜可以養,每天中午起來,去冰箱裡摸可樂的時候,總要想起這個小小的道聽途說,夢想有一堆自己的小冰龜,養在床頭的抽屜裡,每晚冰一聽可樂。

喜歡一個人,是要不擇手段地得到他,還是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快樂?連嘉落百思不得其解。

公園裡面有一個小小動物園。有一天阿姨說起,昌沐林以前常常騎腳踏車去西郊動物園。心裡有什麼咯噔動了一下。

既然也不在什麼不遠處,懷念不如相見,那麼試試運氣好咯。嘉落決定做一回動物園狩獵者。

自小她就熱愛動物園。她不要野生動物園,那裡就好像是人關在籠子裡讓動物欣賞。她要可以自己到處亂走,在一個安全的距離看動物的地方。

譬如這裡。猴子懶洋洋地趴在山上,孔雀用尾巴掃地,老虎滿不在乎,駝峰顫顫巍巍,鴛鴦像超生游擊隊一樣集體龐大。動物們都不說話,它們慵懶高傲,君子坦蕩,於是嘉落也能夠眉目舒展,和它們做鬼臉,餵食給它們,說冰龜、鯨魚和企鵝的故事。

動物園裡有這麼多動物,還有這麼多沒有的動物。

昌沐林。他至今也還沒有出現過。書稿付梓,嘉落請他吃晚飯。就再沒什麼聯繫。生活並無交集。除非,嘉落的守株待兔能有所收穫。

本來,即便不是為了他,動物園也是連嘉落的秘密地。但是,為了能夠遇見良人他,日日凌晨睡午間起的她,開始恢復正常的作息,每天清晨去動物園散步。

看見過許多動物惺忪的睡容,漸漸也和管理員們熟識,卻始終沒有見到最想見到的面孔。嘉落的希望一點點失落,倒是和動物們感情越發深厚。

或者連這也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日日那麼多遊客來去,那些動物當真認識她是誰?就好像,她只是昌沐林眾多撰稿中的一個罷。

一個絲毫沒有預兆的早晨,嘉落蹲在草地上喂鴿子,身邊忽然多出一個人。她練習了無數次的淺笑終於可以展覽:咦,你怎麼會來這裡?

他攤開手掌,一把金燦燦的玉米粒,鴿子們三三兩兩走過來啄食。

他們開始約會,當然,最常見面的,還是清晨的動物園。她終於有機會講給他聽,那些烏龜啊,鯨魚啊,和企鵝的故事。或者看猴子打架,黑熊發憨,逗八哥說話。

這一次挑對了茶包,真的快活許多。嘉落需要一個一起聽音樂的人,而不是樂理老師。

他送一隻小烏龜來給她養,嘉落笑逐顏開。他吃她煮的菜,聞香知味。連嘉落說起和尚吃素的問題,昌沐林不回答,反過來促狹地問她,佛家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意思是說,此時的流鶯,前世都是得道的高僧,還是指今世苦苦修煉的高僧,來生都要人盡可夫?

那你知道隔壁城市為什麼沒有美女嗎。

因為那裡從前是古都,青樓繁華,美豔的女子都去賣笑,所以良好的基因沒能保存下來。

那你知道韓國為什麼流行整容嗎。

因為不可否認,基因的優勝劣汰裡包含了美貌。但是整容之後,優勝劣汰的都是表象,所以真正美麗的基因優勝劣汰下來的少之又少,留下來的還是些庸脂俗粉,所以一代一代都需要整容。

自小習慣扔燙手山芋給別人的連嘉落第一次發現棋逢對手。行雲流水見招拆招,橋來橋上走,腳踢腳下消,這樣的辯機鋒,對嘉落來說,真真有趣。況且是這樣知情識趣的一個人,懂得適時的沉默,和傾聽。並且,他記得日日來給小烏龜換水,起了個名字,叫飛毛腿。

還有一起去動物園散步。

一隻動物有千百種姿態表情,更不要說這麼多隻動物,連帶著一樣的藍天白雲,花紅柳綠,也日日相看兩不厭。她常常拉住他的胳膊,在鵝卵石小路上仰頭跳舞。

原來閉上眼睛安然走路,遠遠不是嘉落的滿足。她想要的是這樣一副臂膀,能夠讓她自在舞蹈。

走過鷹架的時候,昌沐林說,我應該寫信給動物園園長感謝他。

嘉落在心裡說,不如多寫點情書給我了,那些睡不著的夜醒不來的早晨,全是為了在這裡遇見你。

她抬頭,眨眨眼睛,怎麼會有早晨特意騎車來動物園散步的習慣?

他臉紅了一下:原來沒有,聽你阿姨說,你特別喜歡一首歌,叫《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剛巧你又搬到這附近,我就想,會不會有可能看見你?

阿姨說我……?這是什麼歌?嘉落心裡冒出許多問號泡泡,又立刻破滅。她眼珠一轉,閉上眼睛拉住他的胳膊笑著,腳尖踮起來旋轉,啊,對,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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