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作者黃全愈,著名旅美教育家,邁阿密大學教授,中美教育和文化比較專家。
Q1 是什麼機會讓您接觸教育事業的?
我父母都是老師,後來父親被劃為“右派”,對教育的接觸和理解,更多的是來自我母親。
很多學生都稱我媽媽為“母親”,我曾很不理解:那是我媽媽,又不是你們的媽媽。
母親高度近視,晚上去家訪,總要帶上一個孩子做她的“小柺杖”。結果,常常是我們睡著了,讓高度近視的母親一腳深一腳淺地揹回來。其實,母親才是領我們步入人生的“柺杖”。
我第一次體驗到什麼是“權威”,那是long long ago 了……反正我還很小。一天,有人重重地敲門。開門一看,是一個陰沉的大漢。他跪倒在我母親面前:“何老師,您還記得我嗎?我是XXX,我是一個罪犯。如果聽您的話,我就不會坐牢了。在監獄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出獄的第一天,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您,何老師!”
我直髮抖。
母親冷靜地說:“站起來,不要下跪。”
大漢開始磕頭:“何老師,如果您不原諒我,不認我這個學生,我就不能站起來!”
媽媽嘆了口氣:“只要改正錯誤,你還是我的學生!”
我蜷縮在牆角,不知道為什麼瘦弱的母親,對這個強壯的罪犯,有如此超凡的震懾力?
許多年後,我知道,普通的中學教師也可以擁有比警察更強大的精神力量。那是什麼?“權威”!
於是,我也想成為比威風八面、全副武裝的警察更有震懾力的老師!
Q2 您覺得在當代社會,從事教育研究有什麼意義?
我母親是在抗戰年間讀的中山大學,主修歷史。後來,到柳州當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學教師。
我曾問母親:“為什麼在著名的中大讀歷史,卻當了中學教師?”
母親說:“從事教育就是寫歷史……”
我懵圈!
許多年後,我才理解:歷史並不掌握在政治人物手裡,而是掌握在從事教育,培育孩子的人手中……
培育孩子就是在寫歷史。深刻!
後來,學生集資重建了母親曾任教的中學校門,唯一的要求:把我母親——一個平凡的老師的名字刻在校門上。
我終於理解,為什麼許許多多學生把我媽媽叫做“母親”——平凡而偉大的稱呼……
Q3 您寫過一本書叫做,《素質教育在美國》,能介紹下這本書嗎?您覺得美國的教育對於國內的家長來說有什麼可以借鑑的?
這問題在“冰點”週刊上週刊發的拙文《素質教育是個偽命題嗎》也談到過。
新東方的徐小平在博客中說,他們曾為翻譯“素質教育”頗傷腦經。其同事在哥大的導師在中美教育研究中地位特殊——翻譯中國教育中各種獨有名詞。然而,這位教授不知如何翻“素質教育”……
許多中國人都曾饒有興味地與美國人探討“素質教育”的問題。美國人均一頭霧水!更一頭霧水的是國人:美國不是在實施素質教育嗎?為何竟然不知素質教育為何物?
恐怕,這都是《素質教育在美國》惹的“禍”。
2010年某日,秘書說:“校長辦公室電話通知,一中國教育局長下午來訪……
我們是州立大學,驚動校長,一定與州里有關。果然,是“友好省(湖北)教育代表團”一成員,由當地學區督導(相當於國內教育局長)陪同來訪。
剛一坐落,客人就問:“您怎麼看美國的素質教育?”
我一愣,哈哈大笑:“嚴格地說,美國不用‘素質教育’這個概念……”
他打斷我:“您說美國沒有‘素質教育’?”一邊說一邊掏公文包。
我說:“這個話題非常有趣!美國有我們所說的‘素質教育’,但不用這個名字。不信,你問學區督導……”
他看看學區督導,給我攤開幾張中文報紙:“這不是說的素質教育在美國嗎?”
我一看,樂了!這不是我在中青報的“冰點”專欄上發的幾個整版文章嗎?
同事指著上面的照片:“看看,這人是誰?”
他看看我,看看照片……突然眼睛發亮!
我點點頭:“歲月是把殺豬刀。”
“素質教育”曾是有名無實的理念。
有人評價:“黃全愈的素質教育理念對中國現代教育的改革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反對者:絕對言過其實!
支持者:沒有黃全愈的系列叢書,國人恐怕根本不理解素質教育為何物!
我: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據說,中國在上世紀80年代,就提出了“素質教育”的理念。但何為“素質教育”?國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2000年,北京四中劉長銘副校長跟我說:關於素質教育,當時中國已有54種定義。2001年,台州師範的張教授告訴我:關於素質教育,她已收集了13種譯法。
當然,很多人以為:課後唱唱歌、跳跳舞就是素質教育。
還有教育學院的院長跟我辯論:應試是不是素質?若然,應試教育就是素質教育!
讓人啼笑皆非。
據孫雲曉先生說,時任教育部長陳至立曾以為這個理念是原國家總督學柳斌提出來的,但柳先生否認了。所以,誰提出“素質教育”的理念,至今仍是一樁“懸案”。至於如何改革應試教育?如何實踐“素質教育”?還是改革總設計師鄧小平說的:“摸著石頭過河”。
我也“摸著石頭”跨洋過海——研究教育理論。
積二十多年對教育的觀察、比較、分析、研究,我寫了本書《跨文化之教育遠足》,內容正是顛覆根深蒂固的應試教育,為教育的真諦正名——也恰恰是國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素質教育”;於是,我“洋為中用”地給這本書取了箇中國名字《素質教育在美國》。
從此,有名無實的素質教育凸顯了直觀、生動、可操作、可實施、活靈活現、神形兼備的實質:激發創新、解放個性、尊重人性、鼓勵獨立、勇於質疑、敢於求異、善於發現、促發科研、學以致用、植根社會、孕育領導、強健體魄……
那年,人們仍跟我爭辯:應試教育好!
我說:考試僅為檢測教學的手段之一。當這個之一的“手段”變成整個教育為之團團轉的唯一“目的”,教育的本質已被顛倒!
沉默俄頃,聽眾又群情激奮……
我只好說:建議計生委允許生兩胎,一個搞應試教育,一個搞素質教育。20年後,讓這兩個孩子自己辯論……
想辯及不想辯的鬨堂大笑。
次年,對素質教育人們已將信將疑,逐步消化……基本無人再質疑其真諦。
其實,哥大教授也不說“素質教育”,是我“張冠李戴”的。也有人說,素質教育從“有名無實”到“名符其實”是我歪打正著。
所謂“概念”,是人類在認識過程中,把所感覺到的事物的共同特點,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抽出本質屬性而成。與“理念”不同,“概念”既有內涵又有外延。概念隨著社會歷史和人類認識的發展而變化。當素質教育從理念衍變為概念,就既有了內涵又有了外延——其涵義和適用範圍。
因此,有人也認為:“素質教育”從理念到概念,才是某人對中國教育改革的貢獻。
其實,素質教育的理論基礎即大哲學家杜威的實用主義哲學。有趣的是,雖然美國不說“素質教育”;但如只給“素質”“教育”這兩個單詞,不少美國人也能像山寨版“杜威”一樣,將教育的本質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
有人說,《素質教育在美國》能成為年度非文藝類第一暢銷書,是“時勢造英雄”;其實是中華民族在強烈地呼喚素質教育,是中國教育改革的時勢成就了我的研究。《素》書出版後,一教育廳長跟我說:“忒搞笑的是,反對(素質教育)者在為反對而反對,因為根本找不到著力點;推介者有勁無處使,也是找不到著力點。因為素質教育就是個空洞的口號,沒理論、無內容。而你的書正好在這時,很直觀、生動、理性、深刻、系統地回答了國人的種種困惑……”
我無法統計讀者中到底家長多還是老師多,但家長的熱情似比老師高,至少沒發現對拙作咬牙切齒的家長,然而有老師公開揚言要“砍”我,並且是在南寧——我的故鄉。我對轉達這個“砍”的家長淡淡一笑:姑且看作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侃”吧,不然就真沒“素質”了。
2003年12月,濰坊一高中校長在我的報告會上宣稱:“您的素質教育理念已顛覆了中國傳統的應試教育!”
全場靜悄悄……
然而,高考這個“瓶頸”卡住了素質教育。不邁過高考這道坎,素質教育與中國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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