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說的不是正宗漢語，而是滿語的腔調。我不知道你會有怎樣的反應，反正我是感到捱了一個悶棍，昏倒之前，沒忘了吐出一個詞：“臥槽！”
“臥槽”跟滿語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吧？據說，它出自粵語。粵語在廣東有著不容挑戰的優越地位。廣東人會驕傲地告訴你：“粵語才是正宗的漢語！”
你會不會想起你刷過的一個抖音視頻？視頻裡一個男子或女子，一字一頓地念道：“各個國家有各個國家的國歌。”用的就是粵語。充斥於你耳際的，卻是“咯咯咯咯咯咯”，母雞下蛋後歡快地叫聲。那樣充滿喜感的調調，會不會笑噴了你？
一個叫金啟孮的滿族學者說，普通話來源於滿族人！他講的頭頭是道，乍聽起來確乎是那麼回事。
他說，滿人入關，劃定紫禁城周圍十里之類為滿族人居住，是為內城，內城滿人講滿語；十里之外為外城，外城漢人講漢語，即明朝官話。這樣，滿人入關之初，北京城的語言出現滿漢並存的格局。
後來，內城的滿人開始學習漢語，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他們把滿語的發音帶進了漢語之中，形成了滿式漢語。
內城的滿式漢語又向外城擴張，外城的漢人也說起滿式漢語起來。隨之，滿式漢語在有清一代近三百年間，影響了全國。滿清之後的國語、普通話的推廣，使得滿式漢語獲得了官方地位，且不可動搖。
不用說，金啟孮是在挑事，他在向我們的一個共同認知挑戰。不論是民國時期的國語，還是解放後的普通話，都是作為漢民族以及中國各民族的共同語而存在的。普通話或國語的形成，為漢民族不同方言區的交流提供了便利。也促進了中國各民族緊密的聯繫。國語或普通話的形成悠關語言認同、文化認同乃至國族認同。茲事體大，豈可以輕佻的態度對待？
金啟孮是學者，他的言論可不是網絡上一個帖子，只博得一時的點擊率，時而境遷，也只如過眼雲煙。他的文章是堂而皇之發表在學術刊物上的。他的觀點也深得學術同人的支持，竟成學術熱點。真是看戲的不怕臺高。
我不是學術中人，寫不來鴻篇鉅製，只想弱弱地問一問金學者和他的同人們：滿人是入關後才學習漢語的？
史載，滿族形成之前，其先人女真各部在明初就與關內關外漢人來往密切，至少明中期，女真大部就習熟漢語。後金的建國者努爾哈赤不僅嫻熟漢語，也精通漢文化。其子皇太極，改金為清，定女真族為滿族，滿人通漢語已是普遍現象。
有點納悶，金學者們為什麼無視這一歷史常識，煞有介事地編出滿人入關後才學習漢語這樣的故事？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為之？
金學者已死多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企圖，也不得而知了。但好事者卻拿金學者的言論興風作浪、任意發揮，大有不滅掉普通話誓不干休之勢。
歷史的真相是，早在關外，滿漢交往密切，漢語就已進入了滿人生活中。滿語被漢語取代的命運已不可避免。而滿人入關後，則進一步加快了滿語消亡的進程。康熙年間，漢語已成為滿人的母語了。
不是什麼滿語改造了漢語，而是漢語同化了滿語。在這之前，漢語也曾同化過女真語、契丹語。再往前，鮮卑語、匈奴語、突厥語、沙陀語……都淹沒在漢語這一浩瀚的語言海洋裡，無跡可求。
在世界語言史上，在同化能力上能跟漢語相媲美的，只有英語了。但英語對世界各地如非洲、美洲、大洋洲……的土著語言的同化，伴隨著的是殖民侵略、武力征服、野蠻屠殺。可以說，英語的同化史就是一部罪惡史。
漢語的同化歷史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是春風化雨，溫文爾雅，是其他語言的自動退出，是優勝劣汰下的自然選擇。
以強權推動語言同化的英國人，怎麼能理解漢語的魅力？面對漢語這一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們恐怕只能說“歪歪格瑞特（very great）！”
我承認，漢語在同化其他語言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受到其他語言的影響，但不論怎樣的影響，漢語的語音系統、詞彙系統、語法系統都不可能遭到破壞。曾經的匈奴語、鮮卑語沒有這樣的能力，現在的滿語，更沒有這樣的能力！不容爭辯的事實是，以普通話為共同語的漢語，仍然是漢藏語系，而滿語，仍然歸屬於通古斯語言。漢語和滿語，彼此涇渭分明，不容混淆！
在一篇題為《北京土話裡有滿語》的帖子裡，我留言道：如果你說，北京土話受到了滿語的影響，但再怎麼影響，北京土話也只能是漢語，而不是滿語！
立馬，板磚拍過來：虧你還是老師！北京土話裡夾雜著滿語，這是真相！
我不明白我的留言跟我作為老師身份有什麼衝突的地方，只好不理睬，只反問對方：“請問你吃豬肉嗎？那你告訴我，你身體的哪一塊肉是豬肉，或者夾雜著豬肉？”
沒錯，漢語是借用了滿語的部分詞語，比如薩其瑪。但必須明白的是，滿語的詞語一旦進入漢語，必定會納入漢語的語音系統，並賦予其漢語的聲調。所以，當我們講“薩其瑪”時，講的就是如假包換的百分百的漢語，而不是滿語。
漢語也曾受過蒙古語的影響，比如“車站”的站，就是從蒙古語裡借用過來的。但車站一詞只能是漢語詞彙，而不是蒙古語詞彙。
近代以來，西方國家的語言也對漢語產生了影響。比如“坦克”，其讀音就近似於英語詞“tank”。但“坦克”無論其語音還是詞義，都是屬於漢語系統。
英語從漢語裡借用過“大風”一詞，譯為“typhoon”，但“typhoon”只能是英語，而不是漢語。有趣的是，我們又將英語“typhoon”轉借過來，成為“颱風”，誰會傻到說“颱風”就是英語？
那些講漢語裡有滿語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別有用心的人。他們相信，他們吃了豬肉，豬肉就會從他們的身體里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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