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中國夫婦與“馬可·波羅的攝影機”

12年前,從拍攝記錄安東尼奧尼的那一天開始,劉海平、侯宇靖就踏上了一條“追尋馬可·波羅的攝影機”的道路。在他們看來,安東尼奧尼、李察尼、蒙塔多、貝爾特魯奇、託納多雷……這些拍攝過中國的幾代電影大師,都像一架“馬可·波羅的攝影機”。他們要做的,就是用手裡的攝影機,去追尋和紀錄。

一對中國夫婦與“馬可·波羅的攝影機”


文|張丁歌

4月的北京,託納多雷在一場中意電影論壇上,和他的電影製作人安德烈邊自拍著邊進入會場。一個小女孩的背影吸引了他的關注,直到他們面對面時,領著女孩手的媽媽,用意大利語向託納多雷打招呼,一架攝像機又從側面探了過來,持鏡的是女孩的父親。託納多雷沒有不悅與意外,他又遇到“老朋友”了——這對中國夫婦,分別在意大利和北京拍攝過他很多次。只是有些恍然,當年那個2歲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上一次,七年前,在託納多雷羅馬美杜莎工作室的機房內,他正在趕製電影《巴里亞》的後期,準備第66屆威尼斯電影節上的首映。劉海平架著攝像機、推著嬰兒車、“拖家帶口”地敲開了他工作室的門——太太侯宇靖做翻譯,女兒劉愛慈乖巧地呆在角落“旁聽”。託納多雷印象很深,他用中文向這個年齡最小的“攝製組成員”打招呼:愛慈你好。因為2007年,他也是帶著小女兒來到北京,為奧運宣傳片《重聚》選景拍攝。“女兒讓我很驚奇,她當時很小,但總能記得中國和它的城市,兩年後仍能從電視裡馬上認出來。”

與託納多雷的“重聚”,對於劉海平、侯宇靖夫婦來說,並不是一個句號。他們從2004年起,就在默默無聞地搶救式追拍意大利的電影大師。在中國,他們的片子不是那麼容易被看到,而在意大利,越來越多的電影人開始聽聞這對“總是帶著孩子工作的中國夫婦”。12年前,從拍攝記錄安東尼奧尼的那一天開始,劉海平、侯宇靖就踏上了一條“追尋馬可·波羅的攝影機”的道路。在他們看來,安東尼奧尼、李察尼、蒙塔多、貝爾特魯奇、託納多雷……這些拍攝過中國的幾代電影大師,都像一架“馬可·波羅的攝影機”。他們要做的,就是用手裡的攝影機,去追尋和紀錄。

一、

“我們見面好像是1972年吧,我記得是夏天。他們來了幾個人我就記不太準了,印象最深的是三個人,一個是安東尼奧尼,一個是攝影師,還有個女的。女的我記得最清楚,她那腳指甲上有紅瓤,染紅了,所以我印象最深。”

一對中國夫婦與“馬可·波羅的攝影機”

2007年的一天,河南林縣,劉海平和侯宇靖架著一臺攝像機,拿著一沓老照片,穿梭在村子裡尋人拍攝。說話的人叫馬東昇,60來歲,他打量著照片裡35年前的自己,“當時我才二十五六歲,是大菜園黨支部副書記。我是第一次見那個牌子,‘啪’一捻,就代表拍攝開始。我又陪著安東尼奧尼先生和那個攝影師到農民家,到我們大隊的糧食加工廠、學校、校醫院。好像還去了二龍山,山前墳堆都已經平了,石碑都還在。他說他要拍石碑。”

1972年5月28日,拍攝紀錄片《中國》的安東尼奧尼一行,從北京來到林縣。林縣大菜園、任村、合澗北小村莊是他們在中國期間拍攝的唯一一組農村鏡頭。時隔35年,劉海平夫婦來到這裡,隨身帶來一張光碟。村子裡的人,才第一次看到了《中國》。馬東昇一眼認出了自己和大隊幹部在破爛的大隊部裡開會的鏡頭,那時自己烏髮粗眉,還是個小夥子。他當年曾發現攝影師在“偷偷拍攝”土坯牆草房,便通過翻譯給安東尼奧尼說,“群眾住的大多是紅瓦房,草房不能代表大菜園的面貌。”安東尼奧尼解釋說,“我尊重你的建議,現在只是取鏡頭,回去還要剪輯的。”看完劉海平帶去的紀錄片後,馬東昇發現果然沒有土坯房的鏡頭,壓在他心底30多年的謎團終於解開了。

劉海平生於1966年,安東尼奧尼來拍攝《中國》那年,他還在老家湖南,是個正讀小學的湘西少年。他的早年記憶裡,沒有這段歷史。直到31歲時,學統計出身的他,辭掉了家鄉銀行會計的工作,以“大齡”進入北京電影學院攻讀攝影時,才接觸到了《奇遇》、《放大》、《紅色沙漠》。他驚訝地後知後覺,安東尼奧尼這位意大利電影的棋手,竟然在七十年代初還拍過一部關於中國的紀錄片,並引起過軒然大波。攝影機為劉海平打開了另一個世界。那些年,除了深受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影響,他還迷戀安哲羅普洛斯,甚至為此去學過希臘語。“要走進大師的藝術,得懂他們的語言吧。”

還沒來得及投身去學意大利語,他先“認識”了一個意大利留學回來的北京女孩。那是2001年,北電畢業的劉海平在紐約跟一個攝製組拍專題片,異國他鄉,漫漫長夜,老哥們導演劉烈雄在國內打來一通電話:海平,有個女孩,你們倆精神世界很像,她還是個意大利通。很快,在北京的侯宇靖,就接到了帝國大廈附近打來的電話。劉海平正在那個地標拍攝,累了,一串號碼撥了出去。一個在紐約的白天,一個在北京的晚上,圍繞著意大利電影,兩人的愛情開始了。

儘管當年看《奇遇》時,劉海平差點睡著過兩次,但他至今都確信人生是會出現“奇遇”的。他不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他成了侯宇靖的初戀,愛人,以及他們“雙人攝製組”的最佳拍檔。他負責導演,拍攝,剪輯,侯宇靖負責外聯、翻譯,工作助理。他們一遍遍地看安東尼奧尼的《中國》,兩人恍然發現了一個巧合:安東尼奧尼拍攝過的臨縣,正是侯宇靖出生的地方——她的父親曾是中央醫療隊的醫生,當年被調至臨縣治療食道癌,侯宇靖就生在臨縣並長到8歲。1972年,安東尼奧尼來拍攝時,1歲半的侯宇靖被母親抱著,在紅瓦房前等父親下班。

“我們當時就決定要去意大利拜見安東尼奧尼,而且要重走一遍安東尼奧尼拍過的‘中國’”。2004年9月,醞釀已久的劉海平和侯宇靖飛到了意大利,在威尼斯(而非羅馬)第一次見到了已92歲高齡的安東尼奧尼和夫人恩麗卡。那期間,安東尼奧尼的《愛神》正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

“我來是想問候您!”面對面時,感性的侯宇靖幾乎忘記採訪時要控制情緒,她哭著遞給安東尼奧尼自己小時候在臨縣的照片,安東尼奧尼看著黑白老照片裡1歲多的東方娃娃,又打量著眼前這對突然冒出來的中國夫婦,情緒激動起來,開始抽泣。劉海平的攝影機,不動聲色地記錄著這一切,像是一次遲到了30年的撫慰。

而在此後兩個月的國內,2004年11月25日,“安東尼奧尼電影回顧展”在北京電影學院舉行,禁播了32年的《中國》,才得以在中國第一次公映。僅有一場,一票難求。

二、

1972年5月18日,安東尼奧尼和當時只有19歲、還是他助手的麗恩卡,及攝影師都沃裡一行來到中國,要拍攝一部關於這個東方大國的紀錄片。22天的旅程,5 座城市,3萬米長的膠片,安東尼奧尼最終完成了一部長達四小時的紀錄片《中國》,也始料未及地令自己陷入一個“全民公敵”的境地。在中國,他一度成為“反華導演”的代名詞。一首編派他的兒歌曾這樣唱:“紅領巾,胸前飄,聽黨指示跟黨跑。氣死安東尼奧尼,五洲四海紅旗飄。”

一對中國夫婦與“馬可·波羅的攝影機”

2004年,劉海平和侯宇靖見到安東尼奧尼時,他早已身患中風多年,出門要坐輪椅,只能講簡單的話語。在劉海平的鏡頭前,已成為安東尼奧尼夫人、與他生活了30多年的恩麗卡回憶起當年他們剛著陸北京時的場景:“當時是5月,氣候和意大利很像,剛下飛機時,看到停機坪上正舉行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人們跳著舞蹈,有飄帶、紅旗,我們以為是迎接我們的。其實不是,是某個國家的領導來了。然後我們就被帶去賓館呆了四天,討論拍什麼。”

恩麗卡當時不滿20歲,還是個熱愛電影的女學生,中國之行對她是全新的體驗甚至挑戰,“那次旅行我不適應,不適應和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一起工作的困難。他總是什麼都想拍,一天就想拍八十個鏡頭。以往他是非常緩慢的,一天只拍兩三個鏡頭。當時他拍攝起來就像一個年輕的導演。”

22天旅程結束後,紀錄片《中國》的誕生,東西方的看法不同,也給早已成為電影大師的安東尼奧尼帶來前所未有的“傷害”。“米開朗琪羅拍完影片後,從中國聽到了鋪天蓋地的評論,他很痛苦,即使西方很喜歡這部影片。當一個導演拍攝一部影片,他自己好像是裸露的,他打開了心扉,打開了思想,他其實是在奉獻,捐出他的觀點和靈魂給大眾。導演也是凡人,卻要承受數以萬計的指責。他非常愛中國,強烈地喜歡中國和它的傳統。”在2005年另一次敲開安東尼奧尼在羅馬的家門後,劉海平的鏡頭也打開了恩麗卡的心扉。

“不過,我媽媽說過,中國之行另有意義,它成了我們的蜜月之旅。”去中國之前,恩麗卡只是安東尼奧尼的學生,《中國》拍攝結束後,他們生活在了一起。

當年的親歷者、意大利駐華大使孟凱蒂,1972年曾陪同安東尼奧尼一行在北京拍攝。他向劉海平夫婦回憶起一件趣事:“我帶安東尼奧尼到協和醫院我熟識的一位大夫那看病,大夫問他‘您多大了’?他說‘六十了’。‘結婚了嗎?’‘有一個女朋友。’‘女朋友多大了?’‘二十歲。’‘那你沒有病。’大夫給他開了幾片阿司匹林。安東尼奧尼出來後玩笑說:‘你看看這個愚蠢的大夫朋友。’”

當兩張孟凱蒂提供的黑白老照片放在安東尼奧尼眼前時,他看著33年前的自己在天安門前、在王府井大街上的工作照,手在抖動,眼中閃著淚光。“真好啊。”他吐出幾個字。“看,我多可愛,多可愛啊,十九歲。”恩麗卡激動地依偎著輪椅上的安東尼奧尼。劉海平一直用長鏡頭在紀錄,紀錄。

那幾年,劉海平、侯宇靖往來中國和意大利,拍攝了安東尼奧尼夫婦五次。每剪出一段片子,會捎給安東尼奧尼,請他過目。一次早上,恩麗卡打來電話,說剛看完片子的安東尼奧尼那夜夢到了中國。後來,侯宇靖懷孕了,在家待產到女兒劉愛慈出世。當2007年7月30日,聽到安東尼奧尼在羅馬家中去世(距離他95歲生日還差兩個月)的消息,劉海平和侯宇靖既悲痛又焦急:大師走了,他們還沒有拍完。孩子太小,他們飛不過去。

後來,劉海平夫婦沿著安東尼奧尼的《中國》,重走了河南林縣,上海,南京,蘇州及更像威尼斯的周莊。2009年6月,他們帶著新拍的素材,新生的女兒,和中國的一抔泥土,先後飛到羅馬(安東尼奧尼的家)、博洛尼亞(安東尼奧尼的大學所在地)、費拉拉(安東尼奧尼的出生及長眠地)。他們在安公的墓地獻上中國的泥土,在他羅馬的家中第一次看到那間私密的臥室被打開,在那部拍攝安公的紀錄片中用了他房間中的光影,最後取名為:《中國已遠——安東尼奧尼與中國》。

三、

此前,劉海平一直以為安東尼奧尼是拍攝中國的第一位西方導演,直到他架著攝像機整日出沒在意大利的街頭巷尾,有當地朋友無意中跟他聊起:拍中國的,最早的當然是Lizzani啊!

Lizzani是誰?劉海平腦子當時空白了。他和侯宇靖按照意大利語去查,原來是大導演Carlo Lizzani,中文翻譯成李察尼。他1922年4月3日生於羅馬,是戛納電影節獲獎影片《苦難情侶》的導演,並與安東尼奧尼、費里尼等多位意大利導演合拍過短篇集《小巷之愛》。1979-1982年,他還連續四屆出任威尼斯電影節主席,曾把獎項頒給過安哲羅普洛斯、文德斯、戈達爾和黑澤明等人。繼續查資料,侯宇靖發現,李察尼一生最傳奇的經歷,是在1957年,作為西方第一人,來到新生的中國拍攝了一部名為《中國長城》的彩色寬銀幕紀錄片,時長一個半小時。

這個發現讓劉海平夫婦大吃一驚,此前竟然從未聽說,連身邊專業從事紀錄片研究的學者,也無一知曉“李察尼”和這部與當代中國緊密關聯的紀錄片。他們查遍了中文資料,只在文化部網站的交流檔案中發現一則簡訊:“1957年2月——11月,意大利電影攝製組裡查尼夫婦和彭奇三人訪華拍攝紀錄片《黃河》”(後經李察尼解釋,當時拍攝時曾暫定名為《黃河》)。

李察尼到底是以什麼身份來到中國?當時中意之間還沒有建交,為什麼一個西方人,能在中國逗留那麼長時間?從北京到廣州,從上海到內蒙,還去了香港,他都記錄了什麼?劉海平、侯宇靖充滿好奇,他們決定要找到李察尼,請他親口來講這個故事。

2009年6月5日,劉海平、侯宇靖抱著著2歲的女兒,經意大利朋友的介紹,在羅馬找到了李查尼的家。這位87歲的意大利導演,雖然之前被告知了此次拜訪,開門時還是錯愕了一下。並不寬敞的老式公寓內,一進門的過道,牆壁上最顯眼處,便掛著當年《中國長城》的海報——已經半個世紀久遠,仍佔據家中重要位置。

“我當時是通過意共與中共聯繫,請求到中國進行拍攝。因為中意沒有建交,需要輾轉瑞士和蘇聯,我拿著意大利共產黨的一封信,去瑞士伯爾尼,那裡有駐瑞士大使館,拿到它們頒發的簽證才能進入中國。第一次出發是1956年5月4日,由伊爾庫茲克飛往北京,一個月後由香港返回羅馬。1957年影片正式開拍,2月從北京開始,11月由香港結束拍攝。”李察尼的中文名字本該翻譯成裡扎尼或理查尼,但當時使館給了他一箇中文李姓,在中國大江南北拍攝期間,大家都親切地稱呼這位意大利大個子導演——老李。

安東尼奧尼在上世紀70年代用不到一個月去了中國五座城市,李查尼在上世紀50年代用近一年時間走遍了中國大江南北。1957年,李察尼在拍《中國長城》時,比他大10歲的安東尼奧尼在意大利剛剛拍完《吶喊》,正籌備《奇遇》。同樣也是5月,李察尼曾記下了他剛到北京時的“中國第一面”:

“驅車從機場開往北京,數以千計的商店和小鋪,一個接一個,亭子、攤點,各個年齡的攤販。桌子、籃子、在紙上放著的說不清的商品。客人似乎很挑剔,他們精挑細選,慢慢挪動,用心地研究著,指尖接觸時很細膩,低聲交談,又似和自己商量。所有的事情看起來有點像我們地中海的街道上的情景。”

“包括中國的餐館,也把我帶回到了地中海沿岸。酒店裡,天熱了,門半開著,窗簾隨風搖曳,電風扇轉呀轉,廚師們穿得很好,但圍裙有點髒,跑來跑去,在廚房裡忙活。這樣的擺動門在歐洲早已消失了,服務員端出來的食物是秘製的。我們知道,為燒這些菜,牆壁都燻黑了。”

在那部《中國長城》裡,當年35歲的李察尼拍攝了北京的長城、鄉村的葬禮,包頭的炸冰,內蒙古的賽馬和摔跤、桂林的魚鷹,廣州的龍舟,中國的小腳婦女和新時代女工。到最後,中方的接應人開玩笑說:老李,你已經拍了三萬米膠片,還不夠啊?這些米數可以剪三部片子了!

面對劉海平的鏡頭,回憶起52年前的那次拍攝,李察尼透露:1957年到1958年間,意大利的政治局勢有些好轉。但《中國長城》還是遭受了額外的審查——影片沒有遭到刪減,反而是被增加,增加了香港的一些歌舞廳的鏡頭。即便有不滿,但這部片子當年在布魯塞爾和墨西哥城的電影節獲了大獎,李察尼還是很欣慰,“讓我感到非常吃驚。”

然而,讓劉海平和侯宇靖更吃驚的是,那次拍攝後,他們回國製作完紀錄片《李察尼與中國長城》不多久,就聽到了令人扼腕的消息:2013年10月5號,李察尼從三樓家中的窗戶投身跳下自殺,享年91歲。那間他們曾交談過的房間,成了記憶裡的告別室。拍攝與紀錄,成了與生命和時間在搶跑。

“這些有才華的大導演,也許無法面對自己的年老與羸弱。此前就有95歲的意大利導演莫尼切利不堪病痛從病房中跳下,後來又是李察尼!意大利的報紙貼出了一張漫畫——巨大的釘子釘著窗戶:導演們停止吧!”侯宇靖心痛不已,她決定翻譯李察尼生前那部中國日記。書的名字劉海平非常喜歡,叫《我在短世紀裡的長途旅行》。

四、

幾年前,崔永元還在央視做《電影傳奇》的時候,聽聞了這對“專拍意大利電影大師的中國夫婦”,他曾找到劉海平和侯宇靖,以安東尼奧尼為主題,請他們剪輯了一版適合電影頻道播出的短紀錄片版本。2歲的女兒,也天天泡在機房,跟著一句句剪輯,竟然靠聽,背下了那首嘲諷安東尼奧尼的歌謠。片子播出後,不像那些國家行為的紀錄片,製作團隊的名單要走二三十秒。他們的很簡單,兩屏字幕就完了,導演是劉海平,製片人是侯宇靖,曾被恩利卡稱為“最小的紀錄片工作者”的女兒或許該署個“劉監製”。

那一次的經歷,讓這個默默無聞的“家庭攝製組”,體驗到了播出平臺對作品傳播的重要性。崔永元感動於他們的執著,鼓勵他們要堅持下去,“你們列個單子,爭取把那些大師都拍下來。”可惜的是,劉海平夫婦還在還在與大師搶時間的時候,崔永元沒有堅持下來,離開了央視。

無人資助,一直靠自費,和朋友們的鼓勵及各種引薦,劉海平和侯宇靖沒有停下腳步。每年攢一點錢就飛去意大利,拍些素材呆幾個月再飛回來。辦簽證時,使館的人問他們“去多久?”,已相熟的工作人員會說一句,“他們啊,錢花完了肯定就回來了。” 即便有“恐飛症”的侯宇靖,還是跟著執著的劉海平,一飛飛了十幾年。這些年,他們又陸續採訪拍攝了蒙塔多,貝爾特魯奇,託納多雷,雅克貝漢,奧米,都沃裡,卡羅·迪·卡羅等幾十位意大利電影人。女兒愛慈長到9歲了,從未上過一天學,卻在旅途中學會了意大利語,詩歌,繪畫,電影配樂和剪輯的節奏,這些經歷將來或許就是她的童年、她的大學。

“李查尼、安東尼奧尼、蒙塔多、貝爾託魯齊、託納多雷,其實最核心的是這五位,甚至可以說是‘五代’拍攝中國的意大利導演。他們從1957年到1972、1982、到2008年再到現在,跨度60、70年的時間裡,都分別來記錄了中國不同的時代。從時間軸來看就很有意思,他們每人都是馬可波羅精神的載體,只不過用的是攝影機。”面對已拍攝下的大量素材,劉海平準備先沉澱下來,將來把對五位導演的紀錄,合剪成一部紀錄片,就叫《馬可波羅的攝影機》。

2014年,劉海平意外地受到了一枚勳章——由意大利總統與外交部長共同簽署的證書及“意大利之星”騎士勳章,為表彰他長年致力於研究意大利文化和電影。在意大利,這象徵著最高榮譽。

從不注重物質生活的劉海平,在被拍照時,會精挑細選出他的意大利西裝、風衣,認真站在鏡頭前。快門按下一剎那,會說,“等等,等我戴上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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