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朱鐵志

悼鐵志

盛大林

悼念朱鐵志


6月22日,星期六。楊學武、李下、楊慶春、潘洪其等,我們一行幾人,驅車四五十公里,來到北京市懷柔區九公山長城紀念林鳳凰園,因為我們共同的兄弟朱鐵志先生長眠在這裡。

青山四合,林靜樹穆。鐵志的墓碑前擺放著一個相框,照片中的鐵志蹲在油菜花田裡,燦爛的陽光之下,滿屏的金黃之中,他面帶微笑,神采奕奕。鐵志的夫人說,這張照片就是他臨走前不久拍攝的。

大家一字排開,垂手肅立在墓碑前,每人對著鐵志說了幾句話,而我望著鐵志的遺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那是2016年6月25日的晚上,北京的一位朋友突然發來短信:“鐵志走了!”當時我就蒙了。我知道這個“走”肯定是那個意思,但又不敢、也不願相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趕緊打電話核實,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鐵志畢業於中國的最高學府——北京大學;供職於中國級別最高的刊物——《求是》雜誌,並且擔任副總編職務,官至正局級;他還曾獲得過中國散文雜文最高獎項——魯迅文學獎,後來又多次擔任該獎的評委。在我所認識的人中,鐵志是最完美的一個;按照世俗的標準,他更是一位成功人士。正當盛年的他,怎麼會自走絕路?!

2016年的春天,也就是鐵志辭世兩三個月前,我出差北京住在空軍大院附近,晚上與時任《空軍報》社長的慶春兄散步,閒聊中提到了鐵志,說著說著我就撥通了他的手機。在我的心目中,鐵志一直是一位可以交心的好兄長,所以我向他傾述了自己在傳統媒體大勢已去之下的焦慮,在輿論空間日益逼仄之下的苦悶,同時也再一次由衷地向他表達了敬佩和羨慕。而他卻反過來說羨慕我。他說,不能寫文章了,你至少還可以玩玩書法,陶情遣興,自得其樂,而我自己呢,不知道該做什麼,天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他的語氣是誠懇的,似乎每個字都發自肺腑。我跟他說,你都走到這一步了,就再加把勁兒,爭取再上一個臺階。“你把官兒做大些,兄弟們也好跟著沾光兒!”他說自己已經56歲了,仕途上早就沒有了想法,只盼著早點兒退休。離開了採編業務,現在分管後勤工會,日常的工作就是組織文體活動,帶著同事們打打球、下下棋。他笑著說,大家對他熱情周到的服務非常滿意。他還說,好幾年沒有見面了,下次來北京,一起聚一聚……這一聊,至少有半個小時。沒想到,這是我與鐵志的最後一次對話。

悼念朱鐵志


我第一次見到鐵志,是在20年前。1999年4月,“三峽風”全國雜文大賽頒獎筆會在湖北省宜昌市舉行,具體操辦這次活動的就是當時還在宜昌的青年企業家學武兄。鐵志和我都是獲獎作者,同時獲邀參會。那時的鐵志剛剛40歲,卻已是《求是》雜誌的編委,副局級。一米八的大個子,身材勻稱,玉樹臨風,不管跟誰說話,都是面帶微笑,聲音還帶著磁性。雖然此前讀過不少鐵志的華章,對他早就有了美好的印象,但初次晤面,還是有驚為天人的感覺。論年齡,鐵志長我8歲;論職級,差別如同雲泥;論成就,更是無法相比。無論從哪個角度,我都應該尊稱他為“老師”,或者稱呼他的職務。但頭腦簡單的我,感覺呼官喚師有些“生分”。見鐵志平和親切,就像是“鄰家的大哥”,我也就放肆了起來,竟然從一開始就直呼“鐵志”。我雖然不諳人情世故,也知道很多領導非常在意稱呼,直呼其名可能被認為不敬。所以,初叫“鐵志”,我還是有點兒忐忑。而鐵志不僅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不悅,還與我們聊得興致勃勃。有感於此,兩三年後,我以這段經歷為由頭,專門寫過一篇題為《說“稱呼”》的小文。此文先是在《雜文報》發表,後來又被收入我的雜文時評集《盛氏微言》。

宜昌之行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但我與鐵志交流得最多,他給我留下的印象也是最深刻的。這主要不是因為他的官位高,也不是因為他的文章好或長得帥,而是因為他是一個“矛盾體”。作為雜文家,需要針砭時弊,文字要像投槍或匕首,筆鋒所指往往是社會的陰暗面;作為黨刊的編輯,職責是弘揚主旋律,需要“抬轎子”、“吹喇叭”,筆觸所及一般都是閃光點。這兩種身份顯然是直接衝突的,而鐵志竟然把這兩種角色都扮演得爐火純青。這是怎麼做到的?心直口快的我,當時就把這個問題拋給了鐵志。他笑著回答說:“上班的時候是假我,下班的時候是真我!”我問得直截了當,他答得痛快爽利。鐵志的這句話深深地震撼了我,直到今天我還記得當時對話的場景——那是在一輛大巴車上,在去三峽大壩的途中。

悼念朱鐵志


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鐵志接受遼寧人民出版社的邀請,擔任年度“中國最佳雜文”的主編。此後每年的10月份,鐵志都會發來約稿的電子郵件,讓我從最近一年發表的雜文中自選兩三篇,供他再篩選。而每年的選本中,也總會收入一兩篇我的文字。對於作者來說,被冠以“最佳”無疑是一種榮譽,但他的約稿信總是少不了“請求支持”之類的措辭。他這樣說話並非文本式的客套,因為生活中的他也很謙遜和氣,從不居高臨下、頤指氣使。與鐵志交往,總是如沐春風,永遠都不會受到傷害。

三年來,我經常想起鐵志。每次憶起,心頭都會隱隱作痛。這次在鳳凰園,我第一次見到了鐵志的夫人和女兒。嫂子落落大方,賢淑知性;朱女青春靚麗,新婚燕爾。這也讓我更加費解——鐵志如此決絕,到底是何緣故?!轉念一想:鐵志是一個理性通透的人,什麼道理他不明白?他作這樣的選擇,一定有他的理由。

2019年6月29日於北大燕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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