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21世紀,中國動畫在時代的牽引下尋得了新的發展。2005年田曉鵬執導的《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影片的3D效果使中國動畫有了新的研發,給人好萊塢特效的即視感。2016年由梁旋和張春共同執導的《大魚海棠》進一步昇華了國產動畫的藝術美學,動畫的創作迴歸中國古典文化。

繼這兩部影片之後,導演不思凡的《大護法》從視覺和藝術表達效果上都有了新的突破。《大護法》主要講述了奕衛國的太子為追求自己的繪畫夢想與前來追尋的大護法一起誤入花生鎮。伴隨著太子和大護法的闖入,花生鎮的神秘面紗也一步步被揭開;花生人也逐漸認識到自己的身世並進行反抗。這部動畫作品,本身並不是面向孩童,而是一部成人向的動畫,在海報上赫然標著建議13歲以上觀看。其中之一的原因我想應該是其中有大量暴力和血腥鏡頭,而伴隨著這些鏡頭,撲面而來的是隨之而來的恐懼之感。當然,我說的恐懼並不僅僅指的是遇到比自己更可怕的事物一種條件反射性的生理恐懼。而我所指的恐懼是動畫中所探討的人內心真正的恐懼。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不管是花生鎮的“神仙”吉安,還是他的僱傭殺手羅丹,亦或是花生鎮的全體居民,代表正義的大護法,遊手好閒的太子,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內心真實的恐懼。他們焦慮著,同樣也是等著被救贖的那群人。而動畫中,每一個人都在和內心的恐懼角力,而有些人擁有了看似圓滿的結局,而有些人則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我們是否應該考量,內心的恐懼折射的不光是人物自身,還有社會環境的烘托呢?而每一個在和內心恐懼做角力的你我,都是自身內心秩序的大護法。


花生人與“單向度”社會

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有一個花生鎮,花生鎮裡住著花生居民,他們貼著假眼睛,假嘴巴,模仿著人類的生活習性。但他們不是人類,他們的血液是淡綠色的,他們看起來都痴傻蠢笨,不能言語,每天夜晚吃著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食物,蟻猴子。不如說,他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他們生活在與世隔絕的花生鎮,他們生活的場所構成了一個微型社會,我認為,他們所處的微型社會是一種單向度的社會。

什麼是”單向度“社會?

馬爾庫塞的《單向度人》認為工業社會是一個新型極權社會,不以傳統的嚴刑峻法、嚴官酷吏、血腥暴力統治社會,而依靠科學技術的力量控制社會。科技理性掌控了反對派與反對意見而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即肯定性的思維方式,使人喪失批判性思維。一個能夠獨立思考的人是能夠“自主地確定自己的價值取向、理想信念、道德選擇、思想觀點和行為準則,自主地確定或反對哪種社會思潮,接受或拒絕哪種思想教育。意識形態把個體詢喚為主體 ,而喪失了批判思維能力的花生人被塑造為一個個屈從於花生鎮的殖民環境的傀儡。花生鎮被置於一個被恐懼支配的虛假圖景之中,並使每個花生人明白自己的位置或宿命,欣然接受自己的待遇或宿命。而這樣單方面強制灌輸肯定性思維方式並且用一種單一的統治方法統治的社會,就是”單向度“社會。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在花生鎮這樣的”單向度“社會中,不僅從精神層面給花生鎮居民進行洗腦,同時,還用暴力鎮壓的方式排除異己。花生鎮排除異己的方式及其殘暴,在同類中挑選殺手,讓殺手每天在鎮子裡巡邏,並對長出”毒蘑菇“的居民進行槍決。給花生人造成一種視覺上的震撼,同時對暴力鎮壓的方式產生更深的恐懼。動畫的一開始,就有一幕,一個長出”毒蘑菇“的花生人正在被殺手追趕,他逃進了一個無人的民房,而作為他同類的花生人,用敲擊的方式告訴了殺手那個花生人的位置,等同於是變相的出賣了同伴,最後那個花生人被槍決了。在這種高壓恐怖的支配下,花生人的處事原則就是明哲保身,踏著同伴的屍體活下去。

為什麼說花生人內心的恐懼是社會造成的?

前面探討了什麼是”單向度“社會,而”單向度“社會同樣會造就一批”單向度“的人。而花生人內心的恐懼一部分來自與生理上的恐懼,而另一部分則是自己被馴化成了一批”單向度“的豬玀的恐懼。

一個極權社會以流水線方式馴養出了一批又一批單向度的人。花生人從小被灌輸由神--吉安大人-- 創造的思想意識,自己是非人,如同雞犬;花生人不能說話,說話是一種會殃及全族人的疾病(他們原本是可以說話的);花生人長出了“毒蘑菇”(成熟的標誌)是得了瘟疫,會禍害全鎮人,要被處死。這就從思想上鉗制了所有花生人,否定自我是人的身份、喪失話語權、禁止個體慾望、認可被獵殺的宿命,使他們喪失自我意識。與母體的分離閹割了花生人自我認知的能力,加之神的謠言與暴力手段,他們不能探求自我生存的真相,不能自我決定,更不能自我解放。於是就成了喪失自我意識的人,即單向度的人。“單向度的人,即是喪失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至於行刑者,表面上他們可以決定其他花生人的生命,實際上他們只是吉安的劊子手。“發達工業文明的奴隸是受到抬舉的奴隸,但他們畢竟還是奴隸。因為是否是奴隸既不是由服從、也不是由工作難度,而是由人作為一種單純的工具、人淪為物的狀況來決定的。作為一種工具、一種物而存在,是奴役狀態的純粹形式。 行刑者是受到吉安“抬舉” 的奴隸,本質上只是維持花生鎮安定的暴力工具。他們不是花生鎮自由自主的參與者與決斷者,這使花生鎮淪為一個沒有下層參與,僅有上層統治者參與的單向度社會。

社會造就了這批花生人,但說到底,他們也是擁有自由意志的人,所以才誕生了自由意志覺醒的小姜和隱婆。而其他的花生人,生存在暴力與精神奴役的社會中,內心的恐懼正是他們的自我不確定性,他們無法認同吉安說他們是豬玀的言行,更無法認同到了晚上自己就開始像豬玀一樣吃運輸過來的事物的自己。外部客觀環境和自我認知的搖擺造成了他們內心世界的坍塌,他們的內心一直處與恐懼的狀態,我們到底是吉安口中說的豬玀,還是擁有自我意識的人呢?

花生人面對恐懼時,自我放逐,最後成為了被社會奴役的豬玀。


實現理想與道德追責

現代社會不可避免地走向勞動分工,將一切都標準化與細化,人們如同社會大機器的螺絲釘各司其職使其飛速運轉。這就涉及到道德責任問題。

庖卯的內心恐懼源於道德追責。

庖卯在花生鎮從事肢解屍體、取出晶石的工作, 他對謊言的執迷、對練就絕世刀法的狂熱和沒有親手殺人的隔膜感使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行為的殘忍和罪惡。相反,他認為這是吉安大人給他的恩賜和實現理想的最佳途徑。當他發現小姜會說話和殺害小姜時嘔吐不止,雖對自己肢解花生人屍體的行為頓感噁心,但他並沒有為此感到負罪與懺悔,而是在吉安以實現傳承祖傳刀法的光輝理想慫恿下想要去殺人,最後竟然將自己的心臟一刀取出,證明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庖族後人。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表現上,庖卯與直接殺死花生人的行法者不一 樣,一個處理屍體而另一個直接殺生,實際上,他們是花生鎮“殖民陰謀”的同謀者。但是因為工作被細化,他只是處理屍體,還是“豬玀”屍體,這導致他在自己的工作中沒有任何道德束縛,還認為是實現自己理想的偉大工作。對庖卯而言,處理屍體和肢解畜生沒有任何區別,都只是他工作的工作對象。總之,他將花生人視為非人的豬玀觀念、練就一刀取人心的理想和戰勝內心羸弱的慾望都在減弱甚至泯滅他的罪惡感,將自己的行為合法化和道德化。自己也並不是真正的劊子手,自己在實現理想而已,而且被肢解的花生人不是人,也不是活物,被收割是花生人的宿命。

工業社會,我們必然走向勞動分工,但是工作被細化,當我們的工作結果是正義之時,兢兢業業是必須的;當工作結果是邪惡之時,兢兢業業是助紂為虐。那麼問題也來了,工業社會不斷細化的工作導致了很多道德盲區而無法對他人進行道德追責。所以,被洗腦的庖卯到死也沒放下屠刀,不認為自己有罪,堅定相信自己是在實現理想。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但是從側面也表明了,庖卯對於道德追責的恐懼。之前說過,庖卯認為自己自己肢解的是案板上的豬肉,自己也對此深信不疑。但當他得知自己肢解的是活生生的人的時候,他嘔吐起來,他其實恐懼的不是自己殺了人,而是自己的上司也就是吉安的道德追責。吉安看到庖卯嘔吐不已,大罵他是沒用的廢物。吉安用實現理想這種現在道德高地上的話語對庖卯進行道德綁架,從中得到的訊息就是,你的理想不就是練就一身絕世刀法嗎?殺人算什麼,殺人只是你實現理想的一個步驟。試圖用道德在進行追責。吉安深知話語的力量,他的話語中對庖卯傳達的就是,現在人你也已經殺了,你只能繼續殺人,不然接下來我就會對你進行道德追責。

庖卯一方面從沒有道德約束的情形下,一下子陷入了道德追責的絕望境地中,他當然恐懼,並且是幾乎發狂的恐懼。此時他最後的道德底線已然崩塌,他望向花生人小姜和太子,他要殺了他們,成就自己內心的夢想。殊不知,此刻他的夢想哪裡是什麼夢想,只是被恐懼包裹著的毒瘤,恐懼分分秒秒侵入他的心臟,他的理智之弦已然斷裂,自己還以為自己處在理想主義的漩渦中,何其悲涼。

庖卯在道德追責的恐懼下砍掉了小姜的頭,哪怕自己依然嘔吐不已,但是內心的恐懼稍微得到了一點緩解,因為他得到了吉安的誇讚。吉安的話語現在對庖卯而言就是救命良藥,他此時只有殺掉太子,才不會讓自己無止境的陷入泥潭中。大護法勸過他,讓他放下刀,還有活命的機會,而此刻對庖卯來說殺人的機會才是自我救贖的機會。他依然執迷不悟,被大護法射穿了心臟。哪怕是在瀕死之前,他依然不忘實現自己的理想,於是他一刀取出了自己的心臟,以這樣決絕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

庖卯面對自身的恐懼時,被恐懼裹挾,失去道德底線,最後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越軌者與群體孤立

在社會學中,越軌是指越過了道德、法律或社會公認的規則等的行為。針對越軌的行為,社會中有兩種約束方法--自律與他律。自律即個體對社會秩序的自覺遵守,他律則表現為各種正式或者非正式的社會約束。“在社會學中,一切違背社會規範的行為,不管其嚴重程度如何都叫越軌,這並不是對行為本身的判斷。越軌是相對的,在一個群體中是越軌的行為在另一群體中可能是符合常規的。在花生鎮,吉安利用越軌的相對性顛倒是非曲直而建構了一個殖民世界。所以,這裡的越軌者正是意識覺醒的小姜,而闖入者就是大護法與太子。

越軌者小姜的內心恐懼源於越軌這個行為帶來的群體孤立。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家日記》 中寫道‘:人們不能用禁閉自己的鄰人來確認自己神智健全。" 雖然道理如此,但在花生鎮,吉安大人利用長毒蘑菇是瘟疫和能說話會招致滅頂之災的謊言將成熟花生人打成異類,列入越軌行為,而其他花生人則以他人長出了毒蘑菇成為危險品必將被處死而確認自己是安全的。

吉安大人用造神手段將自己變為神仙大人,而將花生人貶為不能言語的低等生物---豬玀肉雞,使花生人從肉體到精神厭棄自己而無限地膜拜和模仿人。這使花生人認同自我非人的價值觀而自律,即實現極權社會個體的內在控制。所以,電影開頭一個成熟的花生人被追殺,鎮民不是保護而是“揭發”。而小姜不仇視異族人,會說話,會思考,發現了吉安的陰謀,帶領族人認清身世之謎,他是花生鎮的覺醒者和越軌者。他們對身世真相的追尋就是對既定秩序與規範的威脅,因此,吉安和行刑者以維護花生鎮集體安全和穩定的名義追殺他。小姜的越軌行為在太子和大護法眼中是正常行為,而在花生鎮必定會受到懲罰甚至被處以死刑。此為利用暴力制裁手段實現極權社會的外在控制。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而從動畫中,我也能看出小姜對與越軌這個行為本身是恐懼的。最開始,他恐懼的是真相,而真相就必然和越軌這個行為聯繫在一起。他是花生鎮覺醒第一人,按理說應該聯合其他居民反抗這個社會制度,但他沒有。因為他恐懼啊,恐懼就像洪水一樣一遍遍刷新他的認知。原來他們吃的是自己,自己就是蟻猴子。如果當初他不那麼堅持的知道真相,或許,自己就不會那麼恐懼,但同時自己依然會像豬玀一樣生活下去。

他對這樣的生活方式說不,他帶上了太子送給他的紅色絲巾,能讓太子一眼就看到他就是小姜。他越軌了,他壞了花生鎮的規矩,成了大家眼中的異類。之前的花生鎮居民都是吃著蟻猴子長大的,他們看似是一個整體,受同一個思想支配,他們對同類包容度極高,對異類的排斥程度也很高,小姜知道,他已經無法受到群體的保護了,因為他是越軌者,越軌這個行為帶給他的直接後果就是被群體孤立。他恐懼這種孤零零的感覺,所以他被河水衝上岸後一直沒有上岸,而是抱著自己開始痛哭起來。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我本身也甚至被群體孤立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因為無法得到群體的認可,會加速自己對自我認知的偏差和自身很難再融入到群體中這樣的直接後果。在動畫中,小姜逃了出來,本來他可以自己一走了之的,但他折返了回去,他要去救太子,是太子在絕境中拉住了他的手。即使自己這個越軌者對吉安的稱呼依然是吉安大神仙,但他一步一步走向庖卯的時候,他就是在和越軌這個行為進行反抗,要知道越軌給他帶來的群體孤立是他內心的恐懼啊。雖然弱小的他最後被庖卯殺掉了,但他腦袋裡的石頭不是和其他花生居民一樣的黑色,那是一塊淡藍色的發著柔和的光的石頭,有一種解釋說這種石頭就是黑色石頭的解藥。

雖然小姜死了,但是那塊藍色的石頭還在,這塊石頭能夠孕育出更多的小姜,花生鎮的居民們的意識覺醒只會越來越來,這些都歸功於越軌者小姜所帶來的解藥。這對小姜來說一定是最好的結局。

《大護法》:我們是否能直面內心的恐懼

小姜面對自身的恐懼時,直面恐懼,誕生了新的意識形態,最後成為了花生鎮的無名英雄,他的意識形態會成為之後花生鎮各種不同意識形態的基礎。

花生鎮居民,庖卯還有小姜,他們在面對內心恐懼時的選擇各不相同,最後的結局也各有不同。內心的恐懼,只是一種它可以迫使你做出選擇,而在做出選擇的當口,我們是否可以像小姜一樣直面內心的恐懼而讓自己成為自己的解藥?是我認為對《大護法》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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