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當我看到《血觀音》的海報時,只覺得“極醜”。那三個扭曲的女人頭像,和背後血色的彼岸花,都在告訴我:這部影片講的就是地獄。但偏偏,影片的講述,又充滿著一種詭奇的美感。這種審美和審醜的衝突,實在很值得玩味。

這是一個屬於女人的故事:天真聽話的棠真、追求個性和自由的棠寧與執掌大權的棠夫人,擁有如出一轍的“高情商”。這足夠讓她們在複雜的政商關係中左右逢源、生存取利。

明明是祖孫三代,對對方下起手來卻毫不心軟:這份冷酷的“惡”,把三人推向了不同結局。

臺灣導演楊雅喆玩弄了很多技巧,運用草蛇灰線式敘事讓故事線索若有若無,又增添很多意象產生隱喻效果。而籠罩在整部影片之上的佛學氣氛,用“因果輪迴”的教義點明瞭影片的主題:為惡者,必遭報復。

所有的設計,都是在極盡所能展現人性醜惡之時,用“美麗”的呈現方式照顧觀眾的審美需求。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血觀音》海報


金玉其外的審美:用盡機巧,塑造一個好故事

在觀影的時候,我經常性犯糊塗:這個鏡頭什麼意思?主角她為什麼說這句話?在看完之後,我才隱隱約約意識到,要素過多,恰恰是導演想“拍一部好電影”的體現。

(1)詭異的佛教氣氛

觀音有著“慈悲為懷”的寓意,而又指代了女性,偏偏加上“血”字修飾,使影片的佛教氣氛偏向詭異化。

海棠斷枝不見血,鳥巢倒扣北風吹,寡母孤女心未齊。——《血觀音》

說書人語中帶笑,拉開了這場悲劇的序幕。在那講古臺上,悄無聲息地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善報惡報遲報早報終需有報。下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謂無知。橫批:你可來了。

這並沒有在講故事,而是在對整個故事做評述性的總結。在說書中首次出現的佛教教義:因果輪迴,善惡有報,暗示了這個故事最終的走向。

鏡頭倏地一轉,轉到了那幅佛教插畫之上,隱隱約約現出了一個人影:那是“完美復仇”之後的,成年的棠真。

這個鏡頭有種變異了的“鏡花水月”之感,鏡子和插畫是同樣的虛幻之物,但花不再是蓮花,而是猩紅的彼岸花;月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修得圓滿之意,月光映照著棠真的影子,有著另一層的暗示之意:她成為了新一代的,心狠手辣的棠夫人。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這些畫面引起了一種特殊的審美心理機制,營造了一種佛法無邊的敘述氣氛。

(2)意象的隱喻含義,串起若有似無的邏輯線

如果說《血觀音》的敘事方式像套娃,那說書式敘述就是最外層的套娃,而在整個故事裡邊,又暗含著一種內部的敘述方式,即草灰蛇線敘事。

金聖嘆評《水滸傳》時曾提出“草蛇灰線”的行文技巧,即反覆使用同一個詞,使大段文章中貫穿一種若有若無的線索。

影片中以棠家的三個女人為主角,塑造了三條敘事線:

“血觀音”對應的棠夫人線:看起來溫情脈脈人畜無害,內裡全是黑的。她找來了以王議長為首的一群權貴,開啟了一個炒地皮的計劃,名叫“彌陀計劃”,暗地裡卻瞞著所有人,設了一個賺的盆滿缽滿卻能全身而退的局中局。

棠夫人手中,“血觀音”是主角,明面上保佑“官運亨通”,實際上暗含著災難:林議員拿到之後,被棠夫人滅門;警察拿到之後,被棠夫人抓到貪汙的把柄。

“血觀音”的多次出現,串起了棠夫人的“局”。表面上這只是古董販子棠夫人送的一個吉祥物,實際上象徵著權力和利益的爭奪。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裙子”串起的棠寧線:一直作為棠夫人的一枚棋子存在。她渴望得到母親的認可,於是長袖善舞地幫母親處理大小事務。在難得的溫情時刻,棠夫人給了她一條漂亮裙子,下一句卻提起了辦案的小警察。

聰穎如棠寧,瞬間明白了棠夫人的意思:色誘警察,讓他不再插手彌陀計劃。她完成任務之後,穿著那件漂亮裙子,跌跌撞撞進了屋來,和棠夫人大吵一架:“你是不是隻把我當你的名牌包?”

如果說之前的故事描繪了一個刺蝟般的女兒:酗酒、縱情聲色、個性自由,裙子的存在則展現了一個被控制的、缺愛卻渴望被愛的棠寧形象。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蘋果”串起的棠真線:跟著祖母棠夫人穿梭在上流權貴之中,耳濡目染看到了虛偽的客套、染血的陰謀,棠真也學會了圓滑。在她陪護林翩翩時,她對她見死不救;在她陪護棠夫人時,她要她活著,生不如死的活著。

在閩南話中,“蘋果”音似“病故”,因此忌諱在看望病人時講。但在棠真陪護的這兩段劇情中,棠真都彎腰去撿起了“蘋果”。

影片呈現出草灰蛇線的影子,前邊的伏筆輕淺而不易被發現,而這痕跡蔓延到後半段,觀眾才發現:蘋果承載了棠真的惡意,是伊甸園的罪惡之果。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三條線的敘述若隱若現,反覆變換著敘述視角,有時單純以主角的第一視角展現鏡頭,設下懸念,但並不解答;有時則在另一個主角的敘事線上解答了這個懸念。

破碎的線索,在連成一條線的時刻,將影片情節瞬間推向了高潮。


敗絮其中的審醜:活在人間的鬼,所有的溫柔都是假意

棠家三個女人,各有各的壞,於是也有人稱這部電影是《臺灣上層惡女圖鑑》。仔細觀察這三個人的特點,你會發現:她們身上倒有點七宗罪的意思。

(1)棠夫人代表的是貪婪:你看她將身邊人全部算計到位,誰該用色誘,誰該用利誘;誰又該被滅口,誰又該被推出去頂罪……

這些人並不是於她沒有關係的人,而是她的友人、她的親人。棠夫人為了什麼?為了全身而退地享有三十億。

拜菩薩、念心經,都是表面的溫和慈祥。被貪婪矇蔽了雙眼的人,安全感並不來自於愛,而是來自於權力和利益。為此,她們可以不擇手段,捨棄一切。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炸死出逃的女兒棠寧後,為她念往生咒

(2)棠寧代表的是色慾/暴食:影片一開始,便與段忠段義兩兄弟廝混。她一抬眼,舉手投足皆是風情;而後,又被母親派去色誘他人。

酒、安眠藥,都是棠寧賴以生存的東西,據這些推斷,棠寧從小被母親“刻意培養”成了具有美貌和攻略性的棋子,以至於心理扭曲,需要酒和藥這種成癮性很強的物品來換得片刻安寧。

不得不說,棠寧反而是全劇中最天真的人,但也算不上無辜。母親的培養讓她不得不委身於很多人來達成母親的目的,而“色慾”帶來的倫理問題又讓她覺得自己很“髒”,最終才沉湎於酒和藥。從身到心,她都被毀的不再幹淨。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3)棠真代表的是嫉妒:她看起來乖巧聽話,是最不會耍花招的孩子。實際上,可以說是影片中一個成長型的“boss”。

因為嫉妒林翩翩和marco的愛情,她假裝“無意”地在林太太面前說漏了嘴,使計得到這個男人;在“情敵”林翩翩生死關頭陪護病床前,像是姐妹情深的樣子,卻在她死後才呼叫醫生。

都說缺什麼才會嫉妒什麼,棠真缺的是愛。嫉妒使人瘋狂,為了得到光,深陷泥潭者,最終自己也會變成汙泥的一部分。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momo醬是家養的馬。在林夫人有意套話時,棠真假裝無意“曝光”marco的存在

人性的險惡與卑劣,導演並不是直接呈現出來的,而像是毒蛇的毒素,一點點釋放出來。

棠家三代,就像是活在人間的鬼,都有張溫溫柔柔的臉,卻心懷鬼胎,幹著齷齪駭人的勾當。


一記警鐘:“惡人”是怎麼形成的?

這三個女生,其實是同一個女生。這部影片只是在解釋為什麼有一個人會這麼狠而已。——導演楊雅喆

導演的這段話很有意思,他似乎在告訴我們,這不是單純的一部講“惡”的電影,更多的,是一部講“成長”的電影。

他展現的是一個廣闊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裡,有惡人的“小時候”,有惡人的“青年時代”,也有老辣的、開出了惡之花的“成熟時代”。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三人衣服上的圖案依次為:開放的、怒放的、含苞的彼岸花

童年時期本就是塑造性格、培育安全感的最佳時期,棠夫人教給棠真的不是關懷,而是送往迎來——她根本不在意棠真是不是隻是個12歲的女孩,大剌剌讓她看到人情世故。而孩子的學習能力很強,父母是怎樣的人,孩子也會很快學會,做一個怎樣的人。

青年時期,是學會“如何去愛”的關鍵時期,棠夫人則把女兒棠寧的性別紅利化為己用,生生摧毀了她的心智。惡人在汙泥中掙扎久了,可能會精神崩潰,茫茫渺渺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想要逃避,想要死掉,離開這個世界。

她如果沒死的話,最後就變成成熟時期棠夫人。從小學會的左右逢源,冷心冷血,足夠讓她成為笑到最後的既得利益者。

《血觀音》:精巧詭麗的故事外殼下,是虛偽惡意的人性

棠府實為“冥府”:茶几花瓶裡插著的彼岸花,府中到處都是


結語

最開始我以為《血觀音》裡,至少有溫情。後來我發現,友情、親情、愛情這類溫暖的情感,也是被用來毀滅的。影片中除了人性的醜惡,再沒有其他。

這種“審醜偏好”很打動觀眾,也很打動評委——也許,導演只是把爭名逐利的醜態集結在了同一部影片中,才讓人覺得震撼。

人們模模糊糊地記起,身邊確有其人,只不過,沒有這麼明顯罷了。

引用資料:

專訪《血觀音》導演楊雅喆:可怕的是無愛的未來

劉俐俐:《中國現代經典短篇小說文本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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