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有天你會讓我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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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初夏,溫哥華飛往深圳的航班上,我看了一部叫《教授與瘋子》的電影,講述的是新版《牛津英語詞典》誕生的真實事件:一個瘋狂而偉大的史詩般傳奇。

故事發生在1878年前後的牛津,宏大的詞典編纂進行了20年,毫無進展。詹姆斯·默裡博士(梅爾·吉布森飾演)臨危受命,他決定採用全民參與的方式,讓所有使用英語的人,一起來完成這項“按照常規需要一個世紀才能完成”的任務。

相信我,有天你會讓我嫉妒的

下飛機取行李時,我在微信上把這個片子推給羅振宇。原因有二:

一、19世紀的手工時代,默裡用互聯網時代的“眾包”思路,開啟了一場最偉大的語言學冒險;而21世紀的互聯網時代,羅胖則試圖以手工藝人的精神,像古登堡發明印刷機一樣,用新的科技方式生產知識;

二、默裡博士是個蒂維厄特河谷來的、沒上過學的織布工,羅振宇博士是個安徽蕪湖從高考“狗洞”裡爬出來的普通人,他們似乎都在某個時刻找到了該幹一輩子的事情,並認定自己的一生都在為此作準備。

趁著跨洋飛行特有的High勁兒,以及電影的煽情餘溫,我及時把這口雞血轉手給羅胖,感覺他應該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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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31日,我和家人在溫哥華Downtown海邊的一家酒店過新年。第二天早上我在公眾號後臺收到一個留言,說他是中國的一個知識服務工作者,署名“羅振宇”。他表揚了一下我的文章,並“深鞠一躬”。

那時我的公眾號還只有7000左右的訂閱數。我本人亦毫無背景,學位和“錢位”都不顯赫,找到我,需要《教授與瘋子》裡“默裡博士敢於讓咖啡館裡的陌生普通人參與編撰史上最強詞典”的那類勇氣。

對於已是名人的羅胖的謙恭,我絲毫不懷疑他的真誠。這不是對某個人的職業化的態度,而是他對某件事情的虔誠使然。

當然,除了我,得到邀約的都是細分領域的專家,放眼望去遍是教授博士。用我家領導話說,“就你這個老師文化低。”

那年初春的一箇中午,日暖風冷,羅胖、脫不花和我在朗園吃了頓火鍋。經鑑定,我沒法成為萬維鋼老師那樣的“日更”專欄作者。

儘管沒想好讓我做什麼,羅胖的同事還是約攝影師給我拍了宣傳照。

3月份,羅胖連續在得到App推了兩次“孤獨大腦”,兩天內令訂閱數從1萬4上漲至5萬,從此打開了這個孤獨的公眾號的上行通道。


3

2013年10月31日,也就是滿40歲生日的前一天,我在公眾號上發出了第一篇文章。

直至42歲之前,我都有一種心不在焉的奇怪心態,老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住在宿舍的男生。任性,逃避,貪玩兒,若無其事。

在無厘頭的“35歲退休”之後,朋友問,你退休後幹啥?答:研究聰明人是如何幹蠢事的。

從小我就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小學自然課講“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我指著上邊一點問同桌,這是什麼?答:北。我又指更上面一點,問:這個呢?答:也是北。然後我指回原來那個點:那這個北是不是要變成南了?

“上面的都是北。”老師說。

我的野草式智慧幾乎從沒用在正道上。家裡讀物是上下不全的三國、水滸,我囫圇吞棗地看了。語文課上講古詩,老師用白話講述一遍,連叫了五六個同學複述而不得,點了第一排端坐的我。

我滿臉通紅地站起來,趕緊找到那首詩。因為壓根兒就沒聽,於是只好對著字面自己翻譯起來。老師說,坐!你們看,上課要專心,就像他這樣。

到了中學,我考物理時現推公式,也能做出最難的那道題。

憑著某種“無師自通”,也受制於這種小聰明,我一路跌跌撞撞,讀書,創業,夾生般長大,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直至跨越大洋,逃避至遙遠的加國。

我是聰明人嗎?也許算。我幹了很多蠢事嗎?絕對是。

所以,其實我的退休計劃是自己拿自己當小白鼠解剖。

“孤獨大腦”就是該計劃的一個技術性呈現。這個計劃天馬行空,延續著野草般的氣息。


4

準備在得到上的《人生算法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起初決定做這件事並不難。

對於風頭正勁的羅胖和得到,一直不缺的就是非議。關於這一點,我對羅胖說,我翻了你們App的書城,我最喜歡的那些科學著作幾乎都有。

瞭解一個讀書人,看看他的書架。這是最好的試金石。

今天,你去得到App首頁隨便翻一下,好書的純度,依然是各類實體或虛擬平臺上最高的。

然後,還有一個貨真價實的博士,外加一個哈佛回來的青年學者,每天雷打不動地給用戶免費講亞當·斯密、昭和陷阱、道金斯、5G的本質等等。

還有別人這麼做,並且做得更好的?

並沒有。

得到“追”老師,但不纏老師。我至少有兩次“走神”,都被“小七”同學挽救了。她並不負責我的課程,關鍵時刻依然出手,我很好奇得到的文化如何驅動了她來做這件與她“無關”的事兒。

挑戰在於,如何讓信馬由韁的孤獨大腦,在強調用戶獲得感的得到平臺用語音的方式輸出?

這個磕磕碰碰的磨合過程,持續了接近兩年。

第一次討論上,蔡鈺用她的快手迅速構建了框架。

隨後,主編羅硯極具耐心地幫助我不斷改進稿件。我也看著她從一位外表像童工的新手,在兩年間成長為一名外表依然很童工的老司機。

直到2019年4月份,我才算真的開竅,終於集中火力,完成了《老喻的人生算法課》,並在7月29日如期上線。


5

用語音來輸出,會不會產生知識的損耗?

我自己作為學習者的經驗是,同樣一本書,看和聽,感覺會從不同的角度到達大腦,產生不同的感悟。有時,甚至紙書和電子書看起來也會不同,因為紙書的閱讀,可以通過翻和卷,產生某種蟲洞效應。

語音表達,則需要做到如下四點:

1、讓聽的人能明白;

2、讓聽的人能轉述;

3、所以要單線程敘述;

4、並且保持信息的完整度。

所謂費曼學習法,強調的就是:只有你能給別人講明白了,你自己才算真明白了。

對於我而言,語音輸出,是另外一種奧卡姆剃刀。

在這個過程中,必須做出大量捨棄。我所鍾愛的複雜結構,智力炫技,思想迷宮,統統要被砍掉。

你只能留下基本信息。這其實有點兒像香農對“信息”的定義,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如圖靈所說:

把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去除。

語音是“人肉網絡”的信息傳遞。設想如下兩個場景:

1、你自己做決策的時候。

自己做決策,其實就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這個過程中有個可怕的事實:很多聰明人的認知,假如沒有轉化為對自己的語音輸出,就很難形成自我審視,結果只是“好像知道了”,並不能對自己的決策形成支持。

2、你對外產生影響的時候。

無論是社交,還是領導力,依賴的都是“語音輸出”,以及二次口語傳播。

意識到這一點,事實上令我寫《老喻的人生算法課》更加艱辛了。

幾乎每一節課,我都要準備兩三萬字的素材稿,儘管最後只需要三千字。

感覺就像燉了一鍋雞,辛辛苦苦抓雞殺雞燉雞,做好後把雞撈出來扔掉,端出來一碗清湯。

一方面,我寫自己有切膚之痛的主題;

另一方面,所有的話題最終落在某個前沿學科上。

我溯源至該領域最厲害的人和最好玩兒的知識,這樣一來,讀者不會因為我的侷限性,而影響他們去更廣闊的知識海洋探險。

例如,有篇寫到隨機性,我專門去研究了隨機性產生的原因,翻了近十本原著,最終只寫了兩三行字。

即使如此,後來這段話也被砍掉了。

6

錄製的那段時間,我在得到上了兩週的班。

得到的氛圍像所學校,不光是因為年輕人多,還因為簡單。

負責指導錄音的昆鵬,是個被同事調侃帥得像健身教練的小夥子。我的廣式湖北話很難拯救,他必須利用自己的專業進行糾正、化解、“美顏”。

具體而言,是一個一個字地摳,語音語調,斷句重音,表達理解,全都可能導致重來一遍。

這時,我才算理解了“手藝人”的意思。

難以想象沒有主編羅硯,我該如何收尾。她和蔡鈺一樣,有強大的交付能力。與其說這是一種文字功夫,不如說是一種工程能力。

我和他們幾位吃了幾頓不錯的工作餐,有次是和梁寧一起。她有女俠範兒,飯後搶著買單,大家拖住她說:你怎麼能替羅胖省錢呢?

我們一邊錄音,一邊改稿。稿件需要經過總編室終審,要求是,既要堅守科學和學術的底線,又要有足夠吸引力的獨特主題。

寫麥克斯韋妖和姻緣算法那篇,正好撞到總編老師是科學院長大的兩性關係專家。大家來回死磕了好幾輪,一直到半夜才通過。

與其說羅胖向老師輸出了他的口語化表達模式,不如說他輸出了自己“自我壓榨”的本領。

做到這一點很難,而一旦實現,又有某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至少對我這樣一個心不在焉的人而言,既好玩兒又難忘。

7

準備得到課程的這兩年,也是我忙於“未來春藤”這家初創的教育科技公司的兩年。

有位履歷輝煌的朋友好心勸我:你要麼在得到安心當個教人如何成功的老師,要麼安心創業。

他的意思是,假如你的創業失敗了,怎麼好意思教人“成功”呢?

我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厲害的商人,儘管按照我對錢的無動於衷的態度,能混成這個樣子已經算是運氣了。

說起來,我還真是一個資深創業者。

早在1993年,我大三時,已經開始承包電影院,做到票房冠軍,一晚利潤抵得上當年大學畢業生一年的工資。

可我只是把錢隨便壓在床下(那時才真是財務自由),毫無動機和目標。

儘管2003年我就開始做地產開發,但過了十多年都沒辦法讓人明白,我不是做軟件開發,不是幫人賣房子,而是自己買地蓋房子。對方總是懷疑地打量,我誠懇地說:地產開發商也有像我這樣很窮的。

2008年,在廣州白雲機場,大股東猶太人想把我們合資的那攤兒交給我,我不到一分鐘就拒絕了。

我單槍匹馬拿下過百萬平方米的項目,也真的騎著馬去看山坡上的千畝土地。但我確認自己並不想做一個全職的開發商。

在溫哥華鄉下生活了相當長時間之後,重新做一攤完全陌生的事情,而且是非常瑣碎的教育,這並非理性的選擇。

好在“人生算法”是研究聰明人是如何幹蠢事的。所以,如果我很聰明,我就是研究者;如果我很蠢,我就是小白鼠。

我怎麼會擔心失敗呢?假如“人生算法”是真誠的,我自己就應該去踐行積極試錯,去做自己課程中所倡導的科學主義創業者。

話雖如此,從頭開始做某件事,對46歲的任何人而言都不容易。

羅胖的吆喝,幫我激活了“孤獨大腦”;而孤獨大腦,幫未來春藤召喚了合作伙伴。

羅胖和脫不花團隊那種“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的精神,也激勵了我。

我看到未來春藤山西省和河南省的夥伴們在臺上演講,被深深地觸動了。我決定把自己“架起來”烤。

我可能自討苦吃,得不償失。

但是,有多少人這輩子主動逼迫過自己,去做點兒算得上追求的事情?

哈羅德·羅森堡在《死於荒野》說:

“一個時代的人們,不是擔負起屬於他們時代的變革重擔,便是在它的重壓之下死於荒野。”

我想得倒沒這麼宏大,也沒擔負重擔的野心,只是想能做點兒什麼。

最好這件事兒多少有些編撰詞典的色彩,基於樸素的使命召喚,簡單而不容易,像是鋪路一樣不會白費功夫,能兼顧奉獻和成就感。

即使輸了,又何妨?

我很慶幸自己仍然有年輕的感覺,包括年輕人特有的那種蠢。

8

羅胖的價值也許在於他是讀書人與商人的混合體。

有次我看到文章說翻譯家黃燦然遭遇生活困境,愕然之餘給他匯了1W略表心意。隨後私信羅胖,推薦他開課。我記得此前“得到”以類似方式邀請過讀書人。

黃燦然翻譯過我格外喜歡的里爾克的《第一首哀歌》:

如果我叫喊,誰將在天使的序列中

聽到我?即使他們之中有一位突然

把我擁到他胸前,我也將在他那更強大的

存在的力量中消失。因為美不是什麼

而是我們剛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開始,

而我們之所以這樣讚許它是因為它安詳地

不屑於毀滅我們。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

羅胖回覆說,前天正好和總編李翔聊起過黃燦然,商量能以什麼樣的方式幫到這位孤傲的詩人。

他是讀書人,也是商人。

在我看來,商人排在第一位的,是要會分錢。

在得到的老師群裡,一位老師說,最能評判一個人的,是看他對錢的態度。這方面,他認為“得到”最不含糊。

得到想做的事情並不容易,因為中外都沒有對標的公司。

得到推崇理性透明和尊重作者,每年的跨年演講後,會把服務商的名單和聯繫辦法對外公佈,滿足作者“在得到App上加自己公眾號介紹”的要求......等等。

儘管自稱“手藝人的世界”,“得到”在商業上一點兒也不文藝。羅胖和脫不花在透明和理性上的探索,在公司層面是值得稱道的。他們廢話少,不忽悠自己,相信數據,深究為什麼,有點兒硅谷公司的範兒。

讀書人往往不想“弄髒”雙手,而一旦“弄髒”雙手後又不能踐行讀書時的文明主張。也許在未來二十年,我們會看到更多有價值觀的公司越走越遠。我期待未來春藤也是其中的一員。

最後

西恩·潘在《教授與瘋子》裡飾演了一位精神分裂的醫生。這位醫生在精神病院中獨自貢獻了一萬多條引語。

默裡博士1915年去世時,將詞典的編纂推進到了字母T。

第一版《牛津英語詞典》最終完成於1928年1月1日,共12卷,收錄了414825個詞彙,耗時長達70年。

相信我,有天你會讓我嫉妒的

這是全世界最具實用價值的一套英文詞典,曾是各大圖書館的寶器。

現在我們使用的英文詞典App,也會使用《牛津英語詞典》的詞庫。

電影《中國合夥人》裡,黃曉明給出國前的鄧超送的禮物,正是《牛津英語詞典》。

裡面夾著一張紙條,寫道:

“有天你會讓我妒忌的。”

相信我,有天你會讓我嫉妒的

這類話其實不是我的菜。但這兩年,我學會了一些“不是我的菜”的東西。

我想把這句話送給《人生算法》的讀者,和“未來春藤”的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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