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楊森林

“總是向你索取,卻不曾說謝謝你,直到長大以後,才懂得你不容易……”這首歌曲,音律優美,動人心絃,沁人心脾,說的是父親,我們最疼愛、心中最偉岸的人,驀然間,能勾起許多美好回憶,自然而然想起自己父親的點點滴滴。

我的父亲——杨森林

我的父親,楊森林,小名忠厚,即忠誠寬厚,應取“忠厚古樸,耕讀傳家”之意,期望“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果然,人如其名,父親的行為,對他的名字做了很好的詮釋:淳樸,誠信,老實,善良。默默奉獻卻鮮為人知,在默默無聞中,彰顯著樸實無華。但父愛像一座高大的山,傾情品賞,沉穩厚重,堅強寬廣;父愛像一本厚重的書,用心品讀,耐人尋味,雋永如斯;父愛像一杯甘醇的酒,細細品嚐,回味無窮,歷久彌新。

民國十八年年饉,關中大饑荒,滿目荒涼,民不聊生,多少人飢寒交迫、背井離鄉,多少人賣兒賣女、流離失所。乾縣大旱,夏無收,秋歉收,鬥麥價六七塊銀元。老弱餓死,壯者逃散,棄耕土地佔總耕地的70%。我的祖父輩、父輩們從乾縣新陽咸陽村逃荒至銅川耀縣柳林鎮附近一個窮鄉僻壤山溝裡,艱難度日。我的父親,生不逢時,偏偏於農曆1933年12月20日降生於此。由於他最小,是爺爺、奶奶的第五個兒子,擔心無力養育,欲賣給涇陽縣人氏。鄰村知道內情的好友聞聽便告知說,人家買娃不是當兒子養的?是投河祭祀河神呢。爺爺、奶奶知道真相後,果斷終止了這樁還只是意向的賣兒鬻女事件。父親四、五歲時,全家返回村後生活在村裡一個叫南胡同的幾孔窯洞裡,依靠賣麻花為生。父親從小就參與幫廚、勞作,麻花手藝嫻熟,到了得心應手的地步,後來在困難時期對我們家庭的幫襯,功勞不小。

在威武、雄壯、嘹亮地《中國人民志願軍戰歌》召喚下,1951年4月,父親與村裡虢好發、吳生髮三人一起,應徵入伍,抗美援朝,走上了軍旅生涯。臨行前,村裡為他們舉行了頗具規模的慶賀活動,身披大紅花,騎高頭大馬,走村串戶,好不風光。實際上,誰都清楚,此次出征,拋頭顱,灑熱血,何時能凱旋而歸,一切皆為未知。休慼與共,共同命運,他們雖被分配到不同的連隊,但吉人天相,都榮歸故里,衣錦還鄉,年老時,還享受國家對老復員軍人的優撫補助。有鑑於此,父親一生和睦鄰里,對公益事業情有獨鍾,積極參與。

據父親講,他到部隊後,即投入技能訓練和學習提升,文化知識水平有了極大的進步,有初中水平。1952年在獨立八團機槍二連期間,參與了太白山剿匪,在寶雞岐山蔡家坡兵工廠實習。因工作出色,表現積極,1953年被選送到涇陽汽車大隊學習,結業後被分配到甘肅滿城炮15師警衛連。後來本家九侄也在永登當兵,說到永登時,今非昔比,爺孫倆無話不說,相談甚歡。1954年參與青藏公路建設,在巴顏喀拉山修路架橋,克服艱難險阻,重重困難,勝利完成任務,榮獲青藏公路紀念勳章一枚。195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黨,交給了國家。1956年到江蘇常州市文化學校學習炮兵知識,1957年畢業後又到河南鄭州軍事學院進修。1958年復員返鄉,榮獲和平自由勳章一枚。曾記得,父親往往會在過節或親朋聚會時,拿出勳章,以展示他們那個時候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光輝成就和他辛勤付出所取得的成績,常常情不自禁,喜形於色,溢於言表。

復員回村後,父親擔任過村會計、電工、技術員等職。參與過大北溝、羊毛灣水庫建設。在羊毛灣水庫建設期間,父親是電工,上杆架線輔助工具僅靠兩個腳釦,保護措施不是很到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釀成大錯。有次,可能因父親的疏忽,從電線杆上險些墜地,好在父親反應神速,竟一剎那間讓簡單的腳釦奇蹟般地把他一隻腳掛在了電線杆上,腳腕被硬生生地折斷了,醫治一個多月後得以好轉。擔心家裡牽掛,便拄著兩個拐,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一家人見狀,唏噓不已,感念上蒼。1968年,父親被村裡安排到新陽鄉拖拉機站工作。父親說,他是汽車兵,復員後,乾縣運輸公司致函,商調他到運輸公司上班事宜。因當時村裡有一臺柴油發電機,僅有他一個熟練工,他若離開,柴油機有可能會停擺,故村上便將此事予以隱瞞,不曾告知,耽誤了父親在當時艱苦環境下離開農村的大好時機。個把年頭,父親遇見一同當汽車兵的鄰村王姓戰友深感詫異地詢問他為啥不來縣上工作時,才在莫名其妙中慢慢知曉,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為時已晚,時過境遷。我問過父親,你對此事有沒有埋怨過?父親說:我能夠理解當時村上的難處,當時別人不會,我會。那個時候,每個人都是為國家、為集體著想,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我是黨員,學識是部隊教的,黨培養的,須聽黨話,跟黨走,服從組織安排。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了去鄉拖拉機站工作的機會,除有全勞工分外,每月還有6元補貼,這在當時已相當不錯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包產到戶以後,拖拉機站解散,父親重新回村務農,自由地、責任田、蘋果樹,就成為他生活的主要部分,春耕夏收,秋種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週而復始,循環往復,經常雨打風吹,披星戴月,汗流浹背,早出晚歸,父親始終義無反顧,任勞任怨。父親八十歲時,還和母親一起下田勞作。偶然回家,多次遇見父親在田間揮汗如雨,在蘋果樹地辛苦勞作,有時候也會觸景生情,感觸良多。我們學有所成,成家立業,全靠父母,而我們卻無一回報,深感內疚。

父親是我們家的頂樑柱,家裡大事小事都離不開父親。就拿磨面來說吧,一家人生活所需,全憑父親流汗出力的。過去磨面是石磨子,村裡每姓人家都有自家的磨坊,其實就是一孔窯洞中固定一副磨盤,一個篩面的木櫃子,磨面時,可以借用生產隊的牛、驢拉動,不用人力推,但篩面時需要人力,來回不停的搖動篩子,感覺挺累的。記憶深刻的是小時候,在玩耍的間隙,常常聽到父親在篩面時唱著鏗鏘有力的秦腔,自娛自樂,活躍著氣氛,溫暖著磨坊,養育著我們。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農村人對美好生活嚮往的熱詞:“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確,這個良好的願望,在六十年代末一些村莊得以實現,離我們家四里路的外婆家龍背村,就是代表之一,還真的先走一步,通了電。有了電,電磨子應運而生,石磨子也就退出了歷史舞臺,變成了今天的城市公園、庭院的擺設和裝飾。這時候,磨面的事情相對簡單了,可以去龍背村用電磨子磨面了,但還得靠父親。當時,常常停電,往往在晚上十點以後才來電,磨面,得等。估計父親磨完面回到家時,有可能到夜裡一兩點鐘了。1970年冬,晨,村裡有一個男孩上學時,被狼叼走,人心惶惶。我曾問父親,見過狼沒?父親說:一個人的時候在村外遇見過兩次。一次在村東頭,已經走到南胡同的坡上邊,快到家了,沒怕;第二次,從西邊龍背村磨面回來,兩隻狼在水渠北邊不遠處的壟上,四隻眼睛發著森森的綠光,好在離他尚有一段距離,他大聲吼著秦腔,一是嚇狼,二是壯膽,忽然他覺得,狼一般是偷襲,生性怕火,當時拉的架子車可以阻擋,於是便停下來,點燃火柴,抽起煙來,歪打正著,還真管用,狼知趣的走了,他安全到家。靜靜聆聽父親波瀾不驚的敘說後,雖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但我心裡總覺得怯怯的,竟莫名其妙的為父親的安全擔憂起來。前些年,和兒子一起開車回家,路過此地時,特意照了張相,告訴孩子,這是爺爺見過狼並對他構成威脅的地方,是爺爺為了養育我們兄弟四個曾經擔驚受怕的地方。七十年代後期至今,狼在村莊附近再未出現過。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親為我們兄弟四個傾注了心血,付出了很多。記得小時候我體弱多病,父親常常抱著我去看醫生,經常打針、吃藥,鏈黴素、青黴素輪換著打,那個鑽心的痛,刻骨銘心,難以忘卻,時至今日,提起打針,也會陡然緊張起來,恐懼不安,難以釋懷。記得有次從高處不慎摔下,父親抱著我,一路小跑,趕四、五里,到龍背王巨成醫生那裡就診,我哭著哀求說:只吃藥,不打針,王醫生眼含淚花,果然只給開了些治療藥物,真未給打針。歷歷在目的是有年冬季父親回家時,他把他的羊皮黃大衣披在我的身上,感覺無比幸福和溫暖。上初中時,學校與拖拉機站護鄰,為給我學習創造更多的機會,父親每天回家,把他休息的床位留給我。在縣城上學時,父親騎自行車翻越50多米深的漠谷溝,走三十里路,給我送饃。在長春上學時,與家裡書信來往,多有父親的祝願,見信如面,高興好幾天,家的感覺如夢所現,幸福之情悠然而生。

我的父亲——杨森林

父親關愛我們勝過關心自己,時時刻刻想著我們。在少吃缺穿的困難年代,父親自己艱苦樸素、緊衣縮食,卻時時關心著我們的冷暖和成長,對學習用品,儘量予以滿足、保障。我們的書皮是父親包的,本子是父親用一張一張紙裁後再用針線縫成的。我們穿的布鞋,鞋幫是母親一針一線做的,鞋底是父親一針一線藉助工具訂的。每年夏天來臨,西瓜剛上市,父親總會第一時間買回,讓我們先嚐,少不了母親的埋怨,諸如剛開園的瓜果正貴,緩一緩再買不遲,等等,父親只是笑笑,也不爭辯,第二年,依然如舊,那時候總覺得父親買的西瓜真甜。曾記得老二去外地上學時,是我和父親送到乾縣長途車站的,當車開走的一瞬間,父親蹲在一旁摸眼淚。我百思不得其解,慌忙趕過去問父親,咋了?父親說,十六歲的老二還小,沒出過遠門。這是我第一次見父親流淚,看似剛強的父親,對兒孫也牽腸掛肚。我上大學時離開村子時,送行的有親戚、鄰里,當時父親把我送到三四里的公交站點,父親情緒如何?不得而知,但我想,父親也一定對我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掛。父親一邊供我們上學,一邊還得考慮家中蓋房之事,家中蓋房子的磚、瓦、檁、椽、梁等,都是父母勤儉節約,父親從縣城、臨平鎮等地穿林越澗、翻溝過嶺一磚一瓦、一根一棵用架子車運回來的,而我猶如局外之人,不曾施以援手,也不曾添磚加瓦。我工作以後,結婚生子,工資低,壓力大,夫妻二人都上班,有了孩子更是手忙腳亂。多虧了父親,為我們照看孩子,從孩子半歲直到三歲上幼兒園,父親為我們孩子管吃管喝,管睡覺,管拉撒,管換尿布,忙前忙後,操心不少。由於住房困難,父親住在我們單位,每天來回近十里路程,無論颳風下雨,無論冰天雪地,父親始終堅持,不曾間斷,也毫無怨言。父親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們始終銘刻於心,不能忘記。

日月經天,江河行地,人生有限,自然永恆。隨著時光的流逝,父親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漸漸地大不如前,行動遲緩,飯量銳減,卻喜歡飲酒,一斤白酒,他一、兩天就喝完,喝的痛快,但腸胃不適,常拉肚子,給母親添了不少麻煩。我們好言相勸,他置若罔聞,始終不能自已,我們都在外工作,也無能為力。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拜託村裡的兩家商店不要再給我們的父親售酒。幾年前寒冬天回家返回西安,已在家門口道別過的父親,竟趁我們走村裡回字型路的短暫時刻,急匆匆趕到村口送行,知子莫若父,知道父親愛喝酒,知道母親看管嚴格,知道家裡人都反對父親嗜酒,看見在冽冽寒風中流著鼻涕專門等著我們的父親,我慌忙下車,再次道別,沒有絲毫抗拒,便急急忙忙把口袋裡僅有的幾十元錢塞到父親手中,對待一個風燭殘年的老父親,我還能做些什麼呢?是好是壞,不容評判。2017年春,母親不幸摔傷,給我們家庭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十幾個人輪換著侍奉母親,讓一個最小的侄子負責父親的飲食起居,似有慢待之處。大概半個月時,父親也摔了,本家六哥連續二天多次詢問探望,父親總是說,不想吃,不想喝,覺得情況不是甚好,六哥趕緊告知我們。老二、老三抽空把老父親接到醫院檢查時,才發現摔的不輕,股骨骨裂,行走困難,問父親咋不說呢?父親說,你們都忙著,不想忙裡添亂。所有檢查做完發現,多個器官衰竭,情況不容樂觀,醫院立即做了應急搶救治療,硬是把我們的老父親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為了方便,醫院特意把我們父母親安排在同一房間醫治。每天看著出出進進、來來往往的親戚鄰里,一個個都僅給父親打個招呼,直奔母親病床前,父親覺得有些失落。十多天過後,看著一直昏迷不醒的母親,本應讓人伺候的父親預感到事情的嚴重,竟自己主動吃飯、喝藥、上廁所,自主運動,也為我們減輕了不少負擔。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農曆2017年3月27日,我們敬愛的老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沒有痛苦,走得很安詳,享年85歲,讓我們極度悲傷。父親本該頤享天年,而我們卻未能如願,心中愧疚,深感不安,含淚寫下紀念父親的祭文:

家嚴千古,駕鶴西遊,兒孫痛悲,泣血頓首。

但念過往,彌深歷久,酉雞屬相,生於耀州。

居無定所,食不果腹,顛沛流離,東奔西走。

貧富不驚,逆來順受,犯而不校,宅心仁厚。

坎坷之路,血汗澆築,如筆人生,書寫春秋。

成年以後,應徵入伍,保家衛國,願拋頭顱。

集結眉縣,永登駐守,青藏修路,習藝常州。

回鄉務農,受累吃苦,秋夏高產,果蔬豐收。

打壩築庫,學電工術,拖拉機手,一絲不苟。

孝悌義信,福喜祿壽,慶衍箕疇,歲月優遊。

尊老愛幼,寬待親友,與人為善,替子分憂。

家庭幸福,鄰里和睦,高風亮節,松柏挺秀。

教子有方,激勵進步,科舉及第,功成名就。

父愛如山,深藏不露,大恩未報,愧羞愆尤。

如鯁在喉,心在顫抖,伏惟尚饗,三拜九叩。

音容宛在,德望長流,清芬裕後,永垂不朽。

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父親永遠長眠在他眷戀了一生的故土。每每回家,看著心知肚明、但不言不語的母親,心中悵然若失,難以言表。好多次,轉身至父親住過的簡陋的房屋,心裡空蕩蕩、酸酸的,不由自主的左顧右盼,尋求失卻的過往。轉眼間,父親已離開我們三年了,本欲慎終追遠,安頓祭祀,但新冠疫情未消,誠恐難以如願,還請我們敬愛的父親在天之靈寬恕,僅以此文,寄託我們綿綿的哀思。父親,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我的父亲——杨森林

作者簡介:楊文峰,漢族,生於1960年6月, 乾縣新陽咸陽村人,畢業於吉林大學法律系,曾任西安市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副巡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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