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那棵樹

我家門前那棵樹

就像在夢中遇見我的新娘,我一次次滿懷渴望,擁抱故鄉。記憶總會是最直接的不捨與留念,在思緒的湖水裡,我就是赤裸裸的我,感受著陽光的溫柔與滋潤。有時候,我們信心百倍的希望把自己的旅途越走越長,卻忘記了把自己身後的歸程也越走越遠。就是那一片土地,在希望與失望中生根,矛盾在自我的世界裡反省,久久不能平息。落下的夕陽,永遠是一個蘊藏著的美夢,來不及打破,卻漸漸剩下輪廓,蜷縮在一不小心走神的角落。我又回想在這個春天,只為找出一片棲息地,安葬我流浪的靈魂,給自己一個準確的慰藉。

時間永遠說不清生活的價值與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越來越清晰的明天和將來。我總會把物與人作對比,因為生命都是相知相望的不同體驗者,見證將會產生在無形的空間茫茫而返。我在清明節回家不為祭奠先人,只為一顆讓我痛心的樹。那棵樹,是那樣的茁壯,上面的喜鵲窩迎風吸納著天地靈氣。

還在我還沒有生下時就有了那棵樹,又在我產生記憶時它長到了拳頭粗的模樣。生存是那麼不容易,它就是堅強的活了下來,有誰知道?壓在它身上的,是那麼重的石磨。沒有人照顧,沒有人欣賞,它的生命又會是怎樣的孤單。我不敢去想,因為算起來,它是我的兄長,我又怎能忍心想象我兄長受苦的模樣?可是歲月嘆息在無奈的迷茫,我連自己的方向都在艱難的闖蕩,何況是一棵樹。我相信樹是有思想的,不然又怎能擁有連人類都沒有學會過的堅毅與德行。就是沉默奉獻的樹,看懂了人類無知的進步,連話都不想說一句便高貴的倒下。就是這棵樹,長在我家的舊址上迎風傲立。房子換了新的,而樹依然保持著它的厚重積蓄著歷史。就是這棵樹,長在大家都能看見的天空風姿搖曳。我在未知的世界充滿了選擇,而樹默默與世無爭堅持著它固有的使命。就是這棵樹,在我療養期間被砍去,賣了五十元的價錢,理由是樹長在田邊讓車無法正常工作。我的心裡莫名的難受,為樹,更為那在空中建造著家的喜鵲,那會是怎樣的傷痛?當機械也需要自由時,有著思想的人給了樹不需要自由的判定,哪裡能想到生命的自由是多麼的難能可貴。機械當之無愧的壓在了樹的年輪之上。

我家門前那棵樹

樹的對面是一條河,河的另一岸是一座很美的教堂。我從小便在這裡生長,沒有太多的夥伴,河水便是最美的童謠。漣漪是用心激起的顫動,就像是黃昏的影子越拉越長。記憶已很久沒有像這樣在空氣中就能聞到柳芽的味道,走在河畔,不知是悵然若失還是無法相信。那個時候,教堂還是一個小型的建築,裡面的人物倒是記憶猶新。張聖母,一個慈祥,行動不太方便的老太太,奶奶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叫她,說她救了一批無藥可醫的人。我不懂救一個人是多麼重要,卻深深敬佩起她的妙手回春。那個時候,我和姐姐特別喜歡在那裡玩耍,張聖母的腦子已有點神志不清,只是一個勁的剪紙,好多人物,花朵,動物貼滿牆壁。教堂裡有一架鋼琴,她的女兒和一些那個時代的年輕人彈琴,跳舞。我們在一邊觀看,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來夾雜著這種喜悅激動的又蹦又跳。那個時候,感覺教堂裡什麼都有,一種溫情,一種希望,一份黎明的喜悅,一份和善的穩重。

也就是這樣的春天,儘管我已不知失去了多少個快樂的陪伴。柳芽剛剛露出腦袋,小草剛剛揉揉睡眼,教堂在春天裡總要舉行話劇表演。姐姐每年就是扮演一個賣花或者是賣報紙的女孩,我一般是不參加這種活動的,去的目的也就是混幾個好吃的糖果,聽那個我認為很漂亮的大姐姐彈幾曲好聽的調子。教堂後院出去有一個小池塘,裡面的魚蝦慵懶的遊走。這個時候,水也不是太涼,而且沒有家人的阻撓,我們幾個男孩子捲起褲腿,用通紅的小手捉那麼幾個小生命玩玩。偶爾會被出來活動的張聖母責怪,她認為我們這樣會得風溼病。我們對她的話是非常遵從,不敢怠慢,儘管她從來沒有發過脾氣或是不高興。

話劇開演的那天,我們很興奮。那個時候人們都還很貧困,見到的事物是不多的。就是那些個穿著相同軍裝制服樣子的樂手,就可以讓我感到吃驚。總會來幾個大鬍子,禿頭的外國人,說著不太明白的語言,和張聖母握著手。大家都叫他們神父,我感到眩暈的崇拜,中國的神是了不得的,何況後面還有一個“父”字。我不看那排練過一遍又一遍的話劇,就在想這些個偉大的人物,他們到底有著怎樣不同一般的人生?春天裡,有這些故事的陪伴讓我的童年具有色彩,是幸福的。可事實是,就在1997年的春天,張修母走了,永遠的離開了她熱愛的孩子們與當年被她幫助過的大人。那時河水剛剛甦醒,沒有來得及問候,也還沒有想起去用淚水畫幾幅人間雨景。我是排在送葬隊伍前面的,為她舉起一杆旗幟。她的平生不愛張揚,這回卻由不得她了,所有人都來了,神父製作了幾桿旗子,上面有她畢生工作的燃燃紅心。最前面的就是那個木頭製作的十字架了,簡單的形象,不簡單的意義。它不是價值體現,也不是人生方向。它就是一顆種子,種在靈魂深處的不忍,當有了陽光,便不再沉默。越長越大時,黑暗反而失去了方向。一個十字架,就是一棵樹,它要有庇護陰涼的勇氣,更要有伸向太陽的雙臂。它做到了,信仰它的人也做到了。

我總覺得,她的離去代表了一個時代在不完整中漸漸殘缺。我再也沒有見到過話劇表演,那位我後來知道時修女的大姐姐也失去了消息。聽說修女是不能嫁人的,那麼她的家又在哪裡?畢竟,寧夏也就這一個比較好的教堂了。那架鋼琴我每次去都在,神父是一位中國男性,每天用他洪亮的聲音喚起《聖經》一樣的黎明,安靜而和諧。他也借給我一本沒有他拿的那麼大的《聖經》,說實話,我也不知怎樣去讀。我就是喜歡讀出來的感覺,那種在天的另一邊緩緩升起的祥和。修女們也來過幾個,又是和我非常想念的那位姐姐一樣,一個月過後,失去了消息。我懂,有些人,有些事,終究不能去把握,不管是走向幸福還是無奈。樂隊沒有再組建起來,小孩們也有了自己的事。只有那上了年紀的老人,風雨無阻的堅持著自己的理想。有時候,當我起來晨跑時,他們已騎著自行車從教堂禱告完準備回家。老人老了,知道心的歸宿是多麼重要,靈魂的流浪甚至比死亡更可怕。年輕的人不信生死的東西,天涯似乎更適合嚮往。就這樣,差距不可以連為一體,卻有了逐漸深刻的人生層次。古往今來,沒有改變。

我家門前那棵樹

可沒有改變就是最大的改變,沒有改變是不正常的,我們一直以來的不變觀念是漸行漸近的毀滅。那座教堂後來由國家出資建一座新的,非常漂亮,宏偉,舊的沒有拆除,是老一輩人們堅持的結果。我常常幻想,也能有新的孩子,新的樂隊出現在這美麗的教堂,可是一切都不再那麼美好,只有那教堂發出的《聖經》聲,依然真實。所有一切,我不能說是進步還是後退,我只明白,我們的心已經不在屬於這片天空。離開精神的感受,還能不能尋找到一份釋然?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謎,隱藏在《聖經》中,越發的沉重與肅穆。快樂與哀傷,幸福與無奈,別離與重逢,依然是我們所中的毒,沒有改變,因為我們越來越不知道現實是一個什麼東西。也許,一直沒改變的開始就這樣落下了帷幕,結局反而驚訝,破碎總能帶來意識的決裂,會是希望!

奶奶也走了,不會有人再在我旁邊那麼崇拜一個善良了一輩子的老人。而我們,又那麼容易忘記一種種消逝。現實也不過是刻意記住的輪廓,等到想忘記時,誰都不會攔住遠方的夕陽。它是美麗的,卻很短暫。我所能做的,就是用文字記住這些感動與美好。等到多年後,翻出這些東西靜靜注視,也會是良心的再發現。我是沒良心的,因為我也在天涯忘記了方向,把歸途越走越遠。記住即便是謊言,我也需要將謊言生動。否則,真的沒有什麼留念能夠傳播千代,萬代!

還有挨著教堂的那條河,現在已經沒有太多的河水,垃圾倒是一層接著一層。我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條河就在今年重新挖掘。加寬加深後,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就像是一個水池裡養了一隻蝌蚪,給人帶來的空寂遠比整個春天都要顯得遙遠。現在的人是怎麼了?我不明白。只有一件事可以解釋這一切吧!就在今年,教堂又加了兩個喇叭,好像是一條河遠遠阻礙了聲音的傳播。

在無聲的夢裡,我依稀聽到教堂裡又傳來朗誦《聖經》的雄厚聲音。沒有變的更大,剛剛好讓我夢到那彈著鋼琴的姐姐,穿著制服的樂隊。。。。。還有一個孩子咬著手指,望著十字架發呆,那竟是自己,微笑笑出了淚,滾在枕巾上,滲出了顏色。這個春天我想我得到的,就是我沒有失去我不想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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