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那個年頭,單單只是為了吃……

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始終記得這樣一件事,一個用一隻破桶提水的小女孩,走著,失落著,水漏光了才知道——這大約是從作家白樺的一篇文章中得來的。

一九七四年高中畢業後,便立即下了鄉。離家出走,自由闖蕩,竟覺得天是那麼的明亮,地是那麼的廣闊。我們下鄉的那個時候,已經不只隨學校走,而是隨父母單位走,父親單位是文聯,文聯是個單獨的機構,於是只好掛靠在市委機關,走著名的鬼城豐都。

父親單位早早的就派同志下鄉替我們聯繫落腳點,同志回來說,幾個男孩子分別安排在山裡,山裡苦,而我和一個叫櫻子的女孩子安排在河邊,河邊不是很苦,可是沒有稻田。父母覺得這樣也好,沒稻田就沒稻田,大不了不就沒米吃,以後家裡省點米也就行了,好歹不讓女孩子下田。


知青往事:那個年頭,單單只是為了吃……

就這樣,我們來到一個叫做農花公社清泉三隊的地方。開始我們有的是米吃,因為我們有一年的知青供應糧,每日裡幹完農活,端著白花花的大米飯,我們坐在門坎上吃得上氣不接下氣,全然不顧身邊圍著大大小小看熱鬧的人。久而久之,我們才發現,看我們吃飯的人有著各式各樣的表情,可唯獨有一種表情是一致的,就是眼熱辣辣的盯著我們碗裡白花花的東西,然後不停地嚥唾沫。那時們才頓然明白,原來我們是在做表演,眼前看著我們吃飯的人是自打出生以就沒見過盡吃白米飯的人,難怪個個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河邊根本不產米,沒有稻田。一代又一代年輕的人為了吃上米,在山溝溝裡造了一塊田。這塊田,年年被大水衝,年年不長米,但這塊田還是年年在修整。然而河邊人也不是一顆米沒得吃,山裡人青黃不接的時候便來向河邊人借粗糧。粗糧借出去,秋後便得來大米,得來的大米好好的存著,逢年過節嫁女娶媳的吃苞米飯,八成苞米摻合二成白米,吃得大人孩子一年都歡喜不盡。

知青往事:那個年頭,單單只是為了吃……

原來在家時,常聽大人嘮叨小孩子這不懂事、那不懂事,而至此,我們才真正的懂得了不懂事的含義。每日裡讓那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和二三歲的小孩子眼睜睜的看著你吃白米飯,忍得那份心麼?於是,我們每日裡做飯時便死死地插上門銷,大米飯端上手也吃得靜悄悄地不敢聲張。

我們住的屋子是生產隊專門替我們新修的,據說是國家撥了知青建房費。像模像樣的新房子裡就一間大屋,屋中央攔腰隔斷,裡邊睡覺外邊做飯,屋裡也沒開了窗戶,黑洞洞的.隊長說,這屋子以後要是知青走了就當保管室,所以就不用開窗了。大隊長是個善解人意的人,說人家既然叫知識青年,必定是要學知識的,沒個亮不行,於是叫人在房頂上給我們安上了兩片亮瓦,屋裡才有了不多的光亮。

知青屋建在一個小土坡上,土坡下便是日夜流不盡的長江水。漲水時,長江就在土坡邊上流;枯水時,土坡下便有一塊河灘。枯水季節,河灘上都載種洋芋。洋芋是河邊人的主要糧食,河邊人洋芋出來吃洋芋,紅薯出來吃紅薯,苞谷出來吃苞谷。

知青往事:那個年頭,單單只是為了吃……

我們屋後邊住著一對老人和他們一代又一代下撒下的種——三個兒子和無數個孫子。兒子和兒子之間分了家,兒子和老人之間也分了家。三個兒子中,老三和生的日子過得最慘,原因是和生自小身體不好,勞動力不行,媳婦又不能幹。和生媳婦時常到我們門坎坐下後便不肯走,一個勁地數落自己男人做活不行,吃飯卻了不得。有一次,竟哭得死去活來。我們問她才知道,和生一口氣吃下二十多個洋芋。而她吃不過和生,比和生少吃了兩個。

我和櫻子就逗她,人家和生是個男人,吃東西自然勝過女人。和生媳婦一聽,哭得更歷害了,說:“憑他是個男人家,做活路偏偏趕不上婆娘家,為什麼要多吃兩個?我想不通喲!”說著說著又哭了,弄得我和櫻子也毫無辦法,最後只好送她一簸箕洋芋,這樣才收了場。

知青往事:那個年頭,單單只是為了吃……

一天,我們剛吃過晚飯,突然後邊院壩裡哭聲大起。我和櫻子出門,就見和生媳婦瘋了似地拼著命往河邊跑。原本以為她去跳河,結果是和生跳了河。其實那陣河裡沒漲水,河灘上河水淺淺的,和生一步步慢慢在往深水裡走,河灘上的媳婦呼天搶地地哭,兩個老人也趕到河邊,老婆婆也拼著命奔河裡要和兒子同歸一盡。

和生走到齊腰深的水後就不再向前走,畢竟是為著吃,死了不划算,這點道理,也許和生明白。之後,和生大哥和富衝過去一把將和生拉上了岸,人們便紛紛散去,就剩下和生和他媳婦呆呆坐在河邊。

回屋後,我和櫻子都紛紛說和生和媳婦沒出息,可是又想不通,沒出息,這究竟怪誰呢?

後邊的院壩安靜得出奇,我不安心,便又跑到土坡邊上去向河裡張望。只見河灘上仍有兩個黑影呆呆地坐著,跟木偶似的。那晚沒有月亮,一河的黑水默默地流著。

第二天,在坡上幹活時見到了和生和他媳婦,倆人和好了。還有人在玩笑和生,為著幾個紅苕去跳河值不得,難得一條漢子,多有多吃,少有少吃,和生傻傻地笑,和生媳婦也憨憨地笑。因此,我就想:貧困的地方為著吃去死是經常的事,但死不了也是經常的事,然而要死要活倒是經常的事。

知青往事:那個年頭,單單只是為了吃……

很快,夏天就快來了。那時地裡的苞谷紛紛揚花,跟著就背上了苞谷娃娃。想吃嫩苞谷的我和櫻子望眼欲穿,欣喜若狂。每天從坡上收工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自留地撥開苞穀皮看苞谷能不能吃了。終於有一天,我們發現有苞谷籽了,於是迫不及待地扳了十幾只苞谷回屋煮上。那晚,我倆吃得好開心。過後,我和櫻子肚子脹得都無法動彈。我問櫻子,苞谷脹在什麼地方,她說大約在脖子處。她問我,我說更厲害些,大概是在喉嚨口,彷彿一彎腰就會倒出來。

過後在坡上幹活時,我們把這件事講給大姐大嫂們聽,她們大眼瞪小眼地說:“天哪!那樣的苞谷能吃麼?沒曬夠太陽不說,跟螃蟹眼睛式的,多可惜!家裡小孩子死活要吃也不能給,否則將來少收多少糧食。”說完話,臉上還留著那份可憐兮兮,彷彿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給人偷走了似的。

殊不知,自留地裡的苞谷經過我倆週而復始地折騰,長出的苞谷全是癩子,籽不滿尖不說,還東一顆西一顆稀稀拉拉地氣死人,全不像人家貧下中農的大根大根的金燦燦的,收穫後掛在屋簷下死誘人。不過,我們也不心疼,癩子苞谷就癩吧,反正我們著實吃夠了新鮮。

那個年代,單單只是為了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