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十一,我在上海送快遞


雙十一,我在上海送快遞

2018年,天貓雙十一成交額2135億元人民幣。無數的網民在“雙十一”爭相剁手,一起將購物狂歡推向高潮。

高潮並未在12日零結束,雙十一的的爆發力繼續波及。2135億元的成交額帶來的是13.52億件的快遞單量,快遞大軍接手舞臺。


雙十一,我在上海送快遞


20樓,洪師傅扛著貨,在電梯口焦急的等著。三點了,還有70件貨,至少再跑兩趟。“您好,快遞到了”敲門,沒人應。撥通電話,客戶要當面驗收,讓我們等他十分鐘回來;“我先去送其他件,你這邊好了回基地帶批貨來xx號找我”。“好的,師傅。”貨物是兩個“美好生活”床頭櫃。

因為要調研一個快遞業項目,我在雙十一前成為了一名快遞員。換做日常,這邊快遞員的收入集中在每月5000元左右,但是雙十一期間,快遞員的收入普遍能夠達到每月7000元,這對於體力充沛的新藍領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最近幾乎每天都有人來報到。

其中有不少是從外賣轉過來的,和我同一天進來的老張就是其中之一。在平時,一般是快遞師傅往外賣跑,因為送外賣每單提成高,收貨快,簽收率幾乎100%,而快遞的簽收效率則低的多。

某次一件99元到付的棉襖,收件人是一個老先生,他拆開包裝試了試,大小正合適,但仔細翻了一遍衣服,對面料不是很滿意,猶豫了半天,決定不要。過了十分鐘,他打電話過來說還是要吧,於是我們回去,他試了五分鐘收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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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手們比的是速度和線路規劃,他們眼中的鄙視鏈:快遞

但快遞師傅也有自己的驕傲的技能:扎貨。在他們眼裡,他們一天送的貨物量抵得上外賣送一週:“他一次才送幾份飯,我們一趟就是半人高的貨啊” 。

我在的D快遞公司專送大件,二十多個都是年輕力壯的漢子,以載重量來衡量的話,我們算是快遞業的扛把子。

從年齡上看,80後是快遞員大軍的主力,90後緊隨其後且佔比提升顯著,呈現年輕化的趨勢,青年所佔比重達到80.23%;從戶籍上看,外來務工人口占比超九成,是典型的新市民聚集行業。

運貨離不開大電瓶車,他有個名字,叫“鐵甲路霸”。車是公司配的,第一年每個月都在工資里扣300抵車費,每個人對自己的車都很在意,被別人騎了車或是半途被拔了充電線,都可能是一次矛盾的觸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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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貨是快遞員最需要具備的技能之一。綁的不好容易掉貨,綁的少,就要多跑兩趟

綁住的是貨物,壘起的卻是風險。快遞員是交通事故的高發群體,但許多快遞員沒有保險在裸奔。在三百萬快遞員和七百萬外賣騎手中,公司為員工繳納最多的是工傷意外險,有43.8%,市場規模接近百億。社保的正常繳納比率不到兩成。數量佔比達63%的加盟快遞企業職工絕大多數沒有保險,而眾包模式員工九成都沒有勞動合同和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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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分到了一輛舊車。它雖然舊,但體型大,足夠放下好幾個袋子的包裹。“這車沒有後剎,別騎太快。”領到車後洪師傅對我說。

早上八點半,我們在店門口站成一排開早會,店經理做了雙十一的動員。大家隨即開始了工作。

我們的一天就在卸貨、分揀、送貨、收件、裝貨中度過。這幾天接近爆倉,第一批貨還沒送完,下一批貨就像潮水一樣湧了進來。

每個人都有一片自己負責的區域,收發件都由一個人負責。其中收件佔了工資很大比重,提成高,按發貨單價8-12%提成。三天前,這裡的員工發生了一次肢體衝突,原因是B搶了A片區客戶的一個單,結果A片區收派員知道了與B發生了口角,上升到身體攻擊。

洪師傅的地盤企業客戶多,一趟十多公里路,他一干就是四年,每天跑五六趟。在這裡,上至公司經理,下至保安、服務員他都熟。

社區的阿婆見了也會寒暄兩聲:

“師傅早哇,今天送點什麼呀?”“喲,這麼小的洗衣機,好洗衣服伐?”

一家每天要收發貨的客戶見了我

“今天帶徒弟了嘛”“不是徒弟,是朋友”他笑著補充道: “哈哈,在我們公司只有同事,都是黨的好同志”。


快遞員既是O2O終端的連接者,又是天然的社區KOL,每日4000萬次的線下觸達,承載著巨大的想象空間。

新手上路需要些時間。和我一起進來的老張,因為路線不熟,一車貨送了兩個多小時。客戶連催了他四個電話:

“這個件我急用,你快點送過來”

老張本來送的就慢,送到一半電瓶還沒電了,於是回公司換了輛車重新送。送的慢,少不了客戶的抱怨:

“一趟快件能給你送兩個小時,也是夠可以的。”

老張態度好,客戶就沒多計較。

除了客戶投訴,還有很多快遞員的痛,例如交警的罰單、冬天的冷風、雨天的溼滑,都是送貨路上的阻礙。

下班後和老張一起騎車回住處,他是湖北荊門人,29歲,之前在廣州做過酒店服務員,也在工地做過綠化,前幾年攢的十幾萬開了家酸菜魚麵館,幾乎血本無歸,只能重新出來打工,哪錢多去哪,剛從外賣轉行送快遞。

“其實那魚味道還可以的”。他看了我一眼。

可事實就是關門了,只能安心打工,等掙夠錢了回去結婚,過安穩日子。

他老家房子已經蓋好了,每個月工資都用來還車貸。對大部分年輕的新市民來說,婚、房、車是他們工作前十年奮鬥的目標。

為了早日達到他的目標,正常一個月休四天,老張一天都不打算休息:“剛來要多幹事啊,工資低不說,就那線路也要多跑跑,跑熟了。一開始就休息,會被別人另眼相看的。”

老張說他準備和其他兼職騎手一樣,在上班前給飯店送趟菜,晚上下班後再跑外賣眾包,每天能多掙幾十塊錢。只要身體不出毛病,就一直幹下去。在這邊幹了三年以上的老員工,平時跑跑兼職,一個月下來有一萬塊。

眾包是他們兼職普遍選擇的工作,現在這個模式已經被不少同城速遞和社區拼團項目應用,優勢是項目充分運用了社會空餘運力,成本低。劣勢是容易飛單,流動性高導致的不可控因素。綜合來看,騎手的兼職有較多應用場景。

我們大概9點半回到了住處。D公司有外包的員工公寓。員工自己出500塊錢一個月,公司再補貼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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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在一個賓館內,四人間帶獨衛,雖然不大但還算乾淨,水電費較貴。對比往常的住宿環境,這邊算是比較好的,實際上還有很多人的住宿條件比這差的多。

對於新藍領而言,住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在上海,單間的月租普遍在2000以上,而他們心理的住房預算在500-1000,符合他們價位的住房少之又少,就算找到,安全和環境等問題也十分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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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閉的群租房沒有窗,用空調打孔器在牆面上打洞通氣

一方面,上百家白領長租公寓項目戰的火熱,CR3達50%以上。頭部品牌為快速拿房導致規模不經濟,空置率不斷上升。

另一方面,新藍領們卻為了一個能棲身的廉價床位而到處奔走,這個人群佔了整個城市的五分之一。

杜甫在千年前長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想不到的是,千年後縱使有了千萬間廣廈,寒士們也沒住進去。

雙十一,是快遞員們一年裡最盛大的戰役。“13.52億”,意味著平日十倍的工作量,需要加班加點忙至少一週,網點的同事們都是十點半左右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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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截圖

所有環節中,最麻煩也最容易出錯的是分揀。我在雙十一的第三天進入了F快遞公司做臨時工,負責分揀、裝卸車。200元日結,從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早晨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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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遞中轉站,我們像上了發條一樣,每個小時進行了上千次彎腰、遞貨的重複,一晚上幹下來,抵過一週健身的量。活幹不完,大家都悶頭做事,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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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裝貨的臨時工

難得空閒,小李聊起去年,他在一個更大分揀中心的盛況,兩輛大巴載著上百名臨時工到分揀中心,“幹到後半夜就麻木了,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吃飯,連軸轉了36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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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電瓶車和快遞員們都在“充電”,第二天天一亮,繼續投身戰鬥。

上海是金融中心,有著很多金融高級白領,全市金融從業人員數量是36萬。

上海也是個兼容幷包的大城市,住著很多快遞員和外賣員,數量是45-50萬。

作為曾在陸家嘴工作的金融從業人員,心裡很好奇快遞員是怎麼看待CBD白領的生活的,於是我就問老張:“老張,你覺得,陸家嘴高樓裡的那些白領們日子過得怎麼樣?”老張笑了笑說:“我晚上十一點鐘去送外賣的時候,還有好多人沒下班呢。誰讓他們賺的咱多呢!”說完我們各自笑了。“大家都是想過個好日子。”

夜晚,CBD高樓大廈的辦公室裡依舊燈火通明。被染紅的夜空下,快遞員們送完最後一批貨,回到住處。

玩會兒遊戲,看會兒小說,伴隨著彼此的呼嚕聲,疲勞的身體終於可以進入夢鄉。

在調研之前,我以為雙十一的快遞業只是激烈,焦急的修羅場,是忙碌,拼命的紅海。但我此刻感受到更多的是平靜和安詳。洪師傅四年日復一日的送貨、老張早出晚歸的兼職、每年都加入分揀大軍的小李,還有那些和他們一樣在雙十一投身快遞大軍的人,他們有著各自的故事。雙十一,也僅僅是他們體現價值和力量的一個片段而已。

我們在享受網購便利的同時,應當正視為這個市場提供基礎服務的超300萬人員的力量。從賦能快遞業的工作,到改善他們的生存環境,關心他們的生理、心理健康,將經濟發展的成果回饋他們,將消費升級的紅利分享他們,也許是未來新的產業增長點。

也許明年雙十一的成交額會達到3000億元,也許單日快遞量會超過20億件,我們似乎已經習慣這個市場創造這樣的奇蹟了。

“雙十一”讓我們看到了市場的爆發力,願這爆發力更有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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