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樓市的格局，是與別處不同的：新房，被政府壓的死死的，想漲卻漲不上去；二手房，只要成交量上去，業主就會坐房起價。
所以每當新房項目開盤，就會有很多人搶著要買，這個情況已經持續很多年了，可能還要持續很多年。
我自打大學畢業就做起了房產中介，東家覺得我實在太木訥，說話不機靈，伺候不了有錢的主，就打發我做些雜事。
大約幾年前，正好趕上房子不太好賣，門店裡面冷清了一些，大家沒事的時候都玩手機、嘮嗑，偶爾來了幾個客人，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們一次次地去看房子，同樣的問題重複了好幾遍，不少問題冷僻又刁鑽，有的甚至讓人哭笑不得，同事們耐著性子解答了一遍又一遍。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前臺，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房東是一副兇面孔，買房者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是記得的。
在我的印象中，孔乙己是常年看房卻不買房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鬍子略顯拉渣，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髒又破，應該是從拼多多買來的。
他對人說話，總是戶型劣勢、得房率、市場庫存率這樣的話，讓人哭笑不得。
他一到店裡，所有人便都看著他笑，有人叫道，“孔乙己，還沒買房嗎？”
他也不搭話，坐到櫃檯前，對我們說，“有沒有剛掛牌的，戶型好又便宜的。”
又有人故意高聲嚷道，“你又跑了半個上海灘吧。”
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上午就聽嘉定的同事說你去他們那了。”
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買房是大事……多看看有錯嗎……再說了，房價馬上就要跌了……”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泡沫破裂”、什麼“上海庫存量過大”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同事們背地裡議論，孔乙己原本也有房，後來聽了某些專家的話，大概07年左右把房子賣了去炒股。結果虧的血本無歸，又不太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
不過他留了一點錢，想買房討個媳婦，不少人勸過他，早點把房子買了，可是他看了很久，上海灘都跑遍了，總是下不了決心，想等房價再跌一跌。
孔乙己看了一會房子後，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真的很懂樓市行情？”
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個房子也買不到呢？”
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建築成本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老闆是決不責備的。而且老闆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別人說話。
有一回對我說道，“你關心房價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關心，……我便考你一考。影響房價的，有幾個因素？”
我想，房子都沒買過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
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罷？……我教給你，記著！做房產中介的應該記著，以後有的用。”
我暗想，房價跌了政府還怎麼賣地，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能影響政府賣地，這不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嘛；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看庫存、供需這些嗎？”
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點頭說，“對呀對呀！……還有4個因素影響房價的！”
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
孔乙己剛想暢所欲言，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隔壁美甲店的幾個小姑娘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
他便給他們分析未來樓市的走向，什麼現在泡沫太大要破裂了，什麼政府不可能坐視房價上漲，調控又要加碼了，小姑娘們說：“孔乙己，不要天天說樓市了，看點別的唄。”
孔乙己著了慌，說道，“可是其他的我不知道說什麼啊。”
於是這一群小姑娘都在笑聲裡散開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5月中旬的某天，老闆正在翻看上海新出地王的新聞，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這裡還有一個一室戶蠻適合他的呢！”
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
一個同事說道，“他怎麼會來？……他都快瘋了。”
老闆說，“哦！”
“他總想著房價跌，但是你看這幾個月，上海的房價都漲成什麼樣子了！就拿1月到4月來說，浦東不用說了，寶山漲了快20%，松江和嘉定都漲了20、30%多，大寧都漲了近40%，陸家嘴房價都漲過15萬了，他還怎麼買房子？”
“後來怎麼樣？”
“怎麼樣？上個星期聽說他去聯洋和碧雲那邊看房子，直接發病送去醫院了！”
“後來呢？”
“後來聽說買了P2P，想賭一把……”
“買了又怎樣？”
“怎樣？……誰曉得？聽說那個公司跑路了，錢全套了。”
老闆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看他的新聞。
到了今年4月份了，門店裡每天都很忙碌，剛剛簽完一單後，我們一邊聊著上海靜安的地王，賭著上海未來房價會不會賣到20、30萬？一邊收拾收拾準備打烊。
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有沒有剛掛牌的，樓層好又便宜的。”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向外一望，是孔乙己站在櫃檯前。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人樣；穿一件破西服，見了我，又說道，“幫我倒杯水。”
老闆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麼？還沒買到房子啊！”
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等錢要回來了，就能買了……”
老闆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政府又要調控了，房價要跌了！”
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跌，你會買房？”
孔乙己低聲說道，“跌，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老闆，不要再提。
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老闆都笑了。
我倒了杯水，端出去，放在他面前。
不一會，他看了看附近幾個小區的房價，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慢慢的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
剛剛成交了一單，老闆把房源撤下來，突然他說了一句：“這套房子，其實也挺適合孔乙己的。”
我到現在還始終沒有見
大約孔乙己的確是瘋了。我的微信13162001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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