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電影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這大概是每個導演都思考過的問題,導演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曾說:電影是夢想,我們做著白日夢長大,有一天會將那些腦海裡的幻象變成電影裡的真實。作為看他的電影長大的孩子,這句話溫暖了我的童年。

到了佩德羅·阿莫多瓦這裡,電影是一個沒有盡頭的長夢,“電影就好像一扇夢幻的窗戶,我很確定我從中看到的世界,比我生活的世界更為有趣。”對自己的新作,阿莫多瓦表示“一切都在飛速的變老,但是電影卻沒有老去。它們還是那麼的年輕那麼的富有活力。這是我的痛苦與榮耀。”

自2016年的《胡麗葉塔》之後,就一直在期待他的新作。時隔三年,佩德羅·阿莫多瓦帶著他的《痛苦與榮耀》入圍戛納。他之前的電影,鏡頭對準的是外部世界,而在這部電影中,他將鏡頭對準了自我,將生命中存在過、出現過、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全部放進了這部電影中。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痛苦與榮耀》是一部弱化了邏輯的傳記類型電影,電影中的一切都是零碎的斷章。導演阿莫多瓦並沒有按照以往的習慣來設計這部電影的劇情,母親曬床單、少年時參加合唱隊、成名之後劇院的高朋滿座,這些碎片時的情節構成了這部電影。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耐心來欣賞這部電影,在電影落幕時,一定會記得 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那雙飽含熱淚的眼睛。這部電影是以阿莫多瓦的男性視角來敘事的,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見一個擁有無上榮耀的老導演的一生。1960年的少年時代,1980年的青年時代,還有現在的晚年時光。最然這不是一部風格鮮明的電影,但電影中那些絢爛的色彩依然會表明,這就是阿莫多瓦的電影世界。

1980年,阿莫多瓦帶著《烈女傳》步入影壇,他喜歡將各種不同的元素融合在一起,我們可以在他的電影中找到家庭、愛情、懸疑、喜劇等很多類型電影的影子。喜歡用光怪陸離的色彩和匪夷所思的情節來講述個人命運在時代變遷中的走向。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佩德羅·阿莫多瓦很少在他的電影中直接表達悲傷,他鏡頭下的角色多為邊緣人物,或者是原生家庭不幸的孤獨者,或者是備受感情折磨的痴情人,在這些看似荒誕的人物背後,隱藏著很多熾熱純粹的情感。這些徘徊在主流社會邊緣的人物,渴望被肯定、渴望步入正常生活,這其中的掙扎和糾結,源於他過往的經歷。

佩德羅·阿莫多瓦是一個“早熟”的導演,十歲時,伯格曼的導演《處女泉》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自此,電影就成了阿莫多瓦心中的一個夢。這個不朽的長夢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種子,寄生在阿莫多瓦的內部,悄然塑造著他的靈魂。

中學畢業之後,阿莫多瓦準備報考電影學院,然而當時執政的弗朗哥政權關閉了電影學院。此後,阿莫多瓦開始在文學中尋找慰藉。在成為導演之前,阿莫多瓦寫了很多禁忌的故事,儘管這些故事大多都以遺失,但是對阿莫多瓦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1960年,地下藝術運動興起,這場運動帶著反抗和解放雙重性質,吸引著阿莫多瓦這樣的青年加入其中。1975年,佛朗哥政權結束之前,阿莫多瓦觀看了大量電影,犯罪片、喜劇片、西部片、愛情片,這些電影給他充足的養分,也讓他找到了“造夢”的途徑。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這部《痛苦與榮耀》和他之前的電影截然不同,可也不失為一部優秀的電影。有評論表示:在《痛苦和榮耀》中,阿莫多瓦儘可能明確地表示,雖然這是一部虛構的電影,但我們在電影裡看到的很多都是基於他自己的生活,包括電影中出現傢俱和牆上畫作,很多都是阿莫多瓦自己的。

電影講述了年事已高的導演薩爾瓦多的晚年生活,不再年輕的導演需要面對身體上的病痛,靈感上的匱乏,母親離世之後的悲傷。多重壓力讓他不得不逃入回憶中。電影溫柔而平淡,在這種溫情中,薩爾瓦多最終和歲月和解。

或許,阿莫多瓦正是想通過這樣一部電影,通過薩爾瓦多來展現自己生命中的那些至明時刻和至暗時刻。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榮光不再之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家人是他的鎧甲,也是他的軟肋。

薩爾瓦多是以為聲名顯赫的導演,然而榮光褪去之後,等待薩爾瓦多的卻是痛苦和孤單。常年的導演生涯讓達爾瓦多飽受心理和生理疾病上的折磨,晚年之後,幾乎喪失了自理能力。無法自主彎腰,經常會被哽住,出現生命危險。他熱愛電影事業,用了大半生的時間來拍電影,結果卻在晚年失去了創作能力。

多年沒有作品,他不得已走下神壇,過去擁有過的榮譽,此刻成為他痛苦的根源。新創作的作品得不到自己的認可,這給薩爾瓦多的精神帶來了極大的困擾,讓他一度陷入自我懷疑中。現實的不如意讓他沉溺於過去的回憶和榮光中。

薩爾瓦多對母親的感情是非常複雜的,在薩爾瓦多的記憶中,父親只是一個符號般的存在。電影也的確沒有給父親這個角色很重的筆墨,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而對母親,則用了大量鏡頭和細節。

在薩爾瓦多的少年時代,母親帶著他顛沛流離,並給他自信和勇敢,讓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有了超乎常同齡人的體驗。這種體驗伴隨著薩爾瓦多的成長,讓他擁有披荊斬棘的勇氣,擁有對抗世俗的勇氣。母親,是薩爾瓦多的鎧甲,他從母親身上學會了野蠻生長。

當薩爾瓦多投身到電影事業中時,父親去世,母親要求和他同住,他拒絕了。母親認為,這是薩爾瓦多對當年安排他去神學院唸書的報復。從薩爾瓦多的角度來看,事業和家人必然只能兼顧一方。

母親希望更好的照顧薩爾瓦多,薩爾瓦多希望拍攝更多的電影。價值觀的不同讓兩個人之間產生了裂痕。隨著薩爾瓦多年齡的增長,他明白了母親對家庭的渴望。當他逐漸迴歸家庭的時候,母親去世了,對母親的愧疚變成了身體和精神上的病痛。

阿莫多瓦說,“電影裡薩爾瓦多的母親安排後事那段戲是真實的發生在我身上的。每當她說她想輕裝上陣,叫我幫她脫鞋的時候,我總是會在邊上哭泣,這完全違背了拉曼查的傳統葬禮儀式。”

母親曾是他的鎧甲,如今成了他的軟肋。榮光之後,繁華落盡,圖有孤獨伴餘生。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愛情的另一面不是恨,也不是遺忘,而是迴歸庸常。

薩爾瓦多在平淡的生活中尋找過去的細枝末節,希望汲取靈感。於是,過往的矛盾逐漸顯現。第一個矛盾是導演薩爾瓦多和演員阿爾貝託之間的矛盾。薩爾瓦多和阿爾貝託曾經因為一齣戲決裂,這部電影上映之後,兩人分道揚鑣,數十年都未曾見面。

後來,電影要重映,薩爾瓦多找到阿爾貝託希望和解,在一段不同尋常的體驗中,薩爾瓦多寫出了作品《上癮》。並將該劇本交給阿爾貝託,讓他作為男主角。薩爾瓦多和阿爾貝託是兩個孤獨的存在,前者靠回憶,後者靠麻痺,最終,都因為《上癮》而被救贖。

第二個矛盾是導演薩爾瓦多和年輕時的男性戀人費德里科之間的矛盾。兩人之間的決裂也是因為一部戲,儘管當時感情正濃,可薩爾瓦多還是選擇了電影。薩爾瓦多曾試圖幫助癮君子費德里科過上正常生活,可費德里科卻一意孤行,於是,兩人分道揚鑣。

《上癮》上映之後,費德里科也來到了現場觀看,他知道,《上癮》是他們的故事,在盈眶熱淚中,兩個人雖還未見面,就已經和解了。費德里科來到薩爾瓦多的住處,兩個人開始回憶往昔。薩爾瓦多無法走出這段關係,可費德里科已經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並且有了新的戀人,即將離婚。

在這段感情中,愛和恨都毫無意義了,因為愛情的另一面不是恨,也不是遺忘,而是迴歸庸常。阿莫多瓦說,《痛苦與榮耀》中到處都是死亡,但真正死亡的並不是生命的消失,而是薩爾瓦多欲望的死亡。這意味著,他將不會再愛,也不會接受被愛。

在薩爾瓦多的童年時代,他為泥瓦匠的身體而驚訝,儘管他尚不知這種慾望的來由,但這種悸動已經走入他的記憶深處,這一段經驗成為薩爾瓦多一生的原罪。所以,他無法像費德里科一樣迴歸庸常。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沒有哪一種傳記是絕對真實的,它只不過是一種對生平的選擇性記敘。

《痛苦與榮耀》讓現在和過去交織並行,通過多種意向實現了不同時態之間的自由切換。這種類似意識流的拍攝手法,讓這部自傳式電影多了些傳奇色彩。在不同時態中,導演阿莫多瓦還原了導演薩爾瓦多的童年、青年以及老年時代。

費爾南多・佩索阿在《惶然錄》裡說,通過慎重寫下這些不連貫的印象,我成了自己自傳的冷漠敘述者。這是一本沒有事件的自傳,沒有生活的歷史。這些是我的自供。如果我這裡面什麼也沒有說,那是因為我沒有什麼可說。

《痛苦與榮耀》就是這樣一部電影。這是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自述,但也不僅僅是一個人的自述,而是所有高齡導演都有可能面對的一種晚年生活的狀態。

當人們的生命逐漸走向終點時,他們都會重新審視自我。薩爾瓦多隻是眾多高齡導演中的一個,拋開他擁有的榮譽、他曾經的戀情,他僅僅是一個失去榮光的老人,逐漸步入死亡。但薩爾瓦多又是敏感而多情的,這也註定了《痛苦與榮耀》只屬於阿莫多瓦一個人。

他有著文藝工作者的敏感,母親逝世,身體抱恙,他無法走出悲傷和疼痛,所以,他開始回憶自己榮耀和痛苦交織的一生,並和生命中的矛盾一一和解。

沒有哪一種傳記是絕對真實的,《痛苦與榮耀》更是如此。這也正是這部電影的魅力,介於真實和非真實之間,通過選擇性記敘,讓我們看見了一個人,而非神。

《痛苦與榮耀》:生命的兩面,至明和至暗

“我喜歡拍攝我的角色走進電影院或劇院,看著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呈現在他們面前。”

在阿莫多瓦眼中,《痛苦和榮耀》是一部關於時間的電影,時間的流逝給生活帶來了怎樣的影響。他已經六十九歲了,身體在衰老,電影也變得溫和了許多。年輕時的他,從不妥協,帶著尖銳的話題和敏感的題材橫掃各大電影節。而現在,他的電影成了色彩斑斕的記憶,成了影迷心中不朽的彩色長夢。

電影落幕,薩爾瓦多和母親從長椅上醒來,電影結束。

可電影似乎又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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