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在小說《媽閣是座城》中,曾描繪了一個疊碼女梅曉鷗與三個賭徒的故事。
梅曉鷗遊離在三個賭徒之間,她自認為自己不算賭徒,因為她從不上賭桌。
可嚴歌苓卻一針見血地指出:梅曉鷗實際比賭徒更賭徒,別人賭錢,她賭愛,最後輸得一塌糊塗。
現實中,也有這樣一類人,他們自認為自己與“賭徒”二字一點不沾邊,可卻在實實在在幹著只有賭徒才幹的事。
比如,我們今天要介紹的這位民國豪門千金——盛七小姐。
她與宋子文那段令人唏噓的愛情悲劇,就是最好的詮釋。
1
她們的緣分始於1916年。
這年,宋子文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在清末首富盛宣懷家給四少爺盛恩頤當英文秘書。
宋子文每天清晨早早地來到盛家給四少爺彙報工作,然而四少爺卻是個夜貓子,夜生活豐富多彩,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常常睡到下午才起。
此時,盛家的七小姐盛愛頤正待字閨中,其長相秀美,又善交際,尤其寫得一手好字。
有時七小姐看宋子文在客廳裡等得無聊,就會上前招呼,一來二去,兩人慢慢熟絡起來。
宋子文博學多才,人又長得英俊瀟灑,常給盛愛頤講些外國的風俗文化,七小姐漸漸喜歡上了宋子文,隨即要求宋子文當自己的英文老師。兩人朝夕相處,暗生情愫。
這事很快傳到了七小姐母親莊夫人耳朵裡,莊夫人管家素來有方,有“
民國版王熙鳳”之稱。這樣一位精明能幹的母親,又豈會讓女兒吃虧。
莊夫人馬上派人對宋子文的家底進行實地調查。來人很快查明,宋子文的父親宋耀如從前是個教堂里拉洋琴的,而母親倪桂珍則是盛家從前的養娘(介於保姆與家庭教師之間的職業)。
莊夫人一聽,心中有數了,宋家充其量是個暴發戶,而盛家可是根正苗紅的官商鉅富,很明顯門不當戶不對,於是找個藉口把宋子文調走了。
面對莊夫人的棒打鴛鴦,宋子文也曾有過反抗,有時候在馬路上偶遇到盛七小姐,他會故意擋在前面與七小姐搭話。
可時間一長,宋子文的底氣也被慢慢消磨光了。顯然他還只是個剛剛踏入職場的小白領,就連這個英文秘書的工作,都是在盛家當家庭教師的姐姐宋靄齡好心求來的。
跟盛家的七小姐談起戀愛來,明顯處於被動地位。
2
1923年,孫中山在廣東組建國民政府,宋慶齡把宋子文推薦給了孫中山。
宋子文覺得這是一個施展個人抱負的好機會,並向七小姐袒露心聲,希望她陪他一同南下。
那天,七小姐和妹妹八小姐在錢塘江觀潮,宋子文手握著三張火車票追到錢塘江,看著七小姐卻不知如何開口,還是盛八小姐給他倆打圓場。
可盛愛頤久久下不了決心,一邊是心愛的男人,一邊是視她於生命的母親,她哪一邊都放不下,最後塞給宋子文一片金質的金葉子當定情信物。
宋子文想當然地認為,她這是拒絕了自己,拿片金葉子作為分手補償,可盛愛頤卻把金葉子視為定情信物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只等著心上人“凱旋”回來,再結奏晉之好。
此去一別,宋子文當成了分手之別,而盛愛頤卻當成了等待之別,她以為他會懂,一心在家苦等,謝絕了一眾上門求親的富豪公子,只等她的“良人”回來迎娶她。
這一等就是四年,兩人失去聯絡。
1927年,橫在他們當中最大的“障礙”莊夫人去世了。
也就是這一年,宋子文在廬山遇到了建築商之女張樂怡,這是一個長相甜美,’身材高挑,精通英文的妙齡女子,兩人很快陷入愛河。
也許,是上天註定要拆散宋盛這對有情人。
七小姐終究成了宋子文的過去式。3
1928年,盛家四少爺盛恩頤要求分“義莊”的家產,“義莊”本是盛家為子孫後代設立的“教育基金”,可四少爺卻要分“義莊”的錢,這讓七小姐看不下去了。
七小姐向哥哥盛恩頤提出要10萬元,作為自已出國留學的錢。可哥哥盛恩頤卻一口回絕了。
這讓一向心氣高的七小姐心裡很不是滋味。
1928年6月,盛愛頤把他三個哥哥(恩頤、重頤、升頤)及兩個侄子(毓常、毓郵)告上了法庭。這是當時全國第一個關於女權的官司,充分說明了七小姐的膽識和氣魄。
此案在報界一經曝光,即刻引起空前反響。宋美齡甚至在報紙上公開撰文,宣傳男女平等的女權思想。
加上當時社會各界正大肆宣揚男女平等,所以盛愛頤打的這樁官司,作為民國以來第一例女權案,其社會意義就遠遠超出了盛氏家族內部的矛盾,成為一個社會公眾所關注的傳統制度的改革問題,因而頗具社會轟動效應。
一個月後,法院的判決書下來了,宣告盛七小姐勝訴,應當可以分得先人的遺產五十萬元。
七小姐這邊正為爭奪家產而忙得焦頭爛額,而宋子文卻摟著嬌妻在拜天地,入洞房。
也就是這一年,34歲的宋子文迎娶了20歲的張樂怡,而28歲的盛愛頤卻成了大齡剩女昨日黃花。
1930年,宋子文攜妻張樂怡回滬,這個長相較好,氣質不俗的張樂怡,很快成為上流社會的“紅人”。
豪門小姐盛愛頤當然也聽到了關於張樂怡的事,苦等他七年,沒成想等來了他娶了別的女人的消息,七小姐急火攻心,大病一場,發誓永不再談愛。
兩年後,大病初癒的七小姐才在家人的逼迫下,嫁給自己母親的內侄莊鑄九,婚後育有一兒一女。
某日,宋子文特別想見七小姐一面,於是請七小姐哥哥幫忙以家宴的形式安排兩人見一面。
當七小姐急匆匆地趕到哥哥家,瞥見宋子文也在場時,她一臉冰霜,絲毫不給宋子文面子。
大家都勸她留下來共進晚餐,但七小姐不幹,站起來冷冷地說:
“不行!我丈夫還在家等著我呢!”說完拂袖而去。
事後每當有人問起這件事,七小姐總是說:
“他正高官厚祿,春風得意,我又何必去巴結他呢?但話也得說回來,他那把金葉子還沒還我呢!”
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盛家自從盛老爺子去世後就日漸衰敗,而宋家自從攀上孫中山、蔣介石這兩棵大樹,就一飛沖天,成了四大家族之首。
抗戰勝利後,盛老四的兒子盛毓度被當作漢奸關進了監獄。盛家上下自然是急得團團轉,都在想方設法“撈人”。
最後,大家想到了曾與七小姐有過戀情的宋子文。彼時,宋子文已身居國民黨中央政府行政院院長之職,要放一個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盛毓度的妻子跑到七小姐家,在七小姐面前長跪不起,幾乎是逼著七小姐打電話,你不打,我就不起來。
七小姐被逼得沒辦法,道:
“電話只打一次,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拿起電話的七小姐,一時間心裡五味陳雜,這是分手後自己主動和宋子文打的第一個電話,居然是求他辦事。
七小姐逼問道:
“我想和我侄兒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飯,行不行,給句話。”
想不到宋子文竟痛快地答應道:
“OK,沒問題,明天中午讓您和您侄兒一起共進午餐。”
放下電話,七小姐卻覺得一陣心酸,她明白,宋子文心裡還是有她的。可她卻真的不想借他的光,她的高傲秉性也不允許她,向“背叛”過自己的人低頭。
第二天中午,盛毓度果真被放出來了。
在後來的日子裡,宋子文一直沒有忘記七小姐,七小姐晚年患病期間,宋慶齡曾叫她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專程從北京來探望她,大概也與宋子文有關。
可在七小姐家,宋子文這三個字是決不允許提的,誰敢提,七小姐必定會給誰臉色。
七小姐對宋子文有怨也有恨,可她決不接受對方的憐惜與施捨,分就分得徹徹底底,決不藕斷絲連。愛情沒了就沒了,“願賭服輸”,絕不糾纏。
婚後,七小姐洗盡鉛華,對丈夫莊鑄九一心一意,絕對忠誠。對待婚姻,雖然談不上轟轟烈烈,但相互敬重,甘受平凡
,既然選擇了對方,就勇於對自己的決定負責,對家庭負責。這就是七小姐的可敬可愛之處。
4
1932年,盛愛頤用官司贏得的50萬大洋建造了一座三層美式風格的大樓,創辦了“百樂門舞廳”娛樂公司,百樂門舞廳後來成為了上海最負盛名的豪華娛樂會所。包括張學良、宋慶齡、徐志摩等社會精英經常光顧的高端會所。
可是,七小姐出手豁綽不善經營,百樂門連年虧損,最後不得已只得轉讓出去。後來,“百樂門”幾經易主,到了青幫老大黃金榮、杜月笙這才徹底紅火起來。
此後,七小姐與“百樂門”再無瓜葛。
既然自己做不了的事,有人能做好,那就讓別人好好做,別去眼紅,更別去糾結。
七小姐晚年靠著丈夫莊鑄九不菲的收入和鉅額遺產的銀行定息,日子過得也還滋潤。直到文化大革命爆發,這種安穩、幸福的生活被徹底打破。
七小姐的丈夫和兒子前後被打成了反革命,兒子送到鄉下勞改,女兒下鄉,丈夫病逝,晚年的七小姐則住到了工廠的汽車車間裡,一邊是糞池,一邊是菜場。
那時的七小姐常常搬著個小板凳,坐到家門口,嘴裡叼著根雪茄,一邊優雅地吞雲吐霧,一邊閒靜地看著門外人來人往。
多少紅塵往事,又似電影一般,在七小姐的腦門前一幕接著一幕地放映著。
從前那個為愛苦守十年的千金小姐,為摯愛賭上了一把愛,卻不甘心輸掉體面,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為自己贏得了最後的尊嚴。
有人說:生命就是一場豪賭。有人賭錢,有人賭權,有人賭利,當然也有人賭愛,雖然內容不一樣,但形式一樣。
只不過大多數人是贏得體面,輸得狼狽;
而只有少數人,即使是輸,也要輸得體面。就像我們的七小姐,她的人生賭局,即使是輸,也要輸得風光體面。
作者:子夜,深耕人物領域的文字人。男性思維,女性視角,解讀人物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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