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
額爾齊斯河
彷彿在等一首詩
第一首，或者最後一首
彷彿在等一首詩的結尾或開頭
中間的賦比興，統統省去
對於一個惜字如命的人
一條河或一張紙永遠不會過時
它擁有打開你孤絕的鑰匙
又知曉你不肯停下的秘密
提綱挈領，或斷章取義
從不奢望擁有一條河的全部
天上雁陣和水底魚群
都是為你而來也為你失蹤
多麼幸運而又令人回味的事
當一個人與一條河相擁
當一首歌隨一條河遠去。如何說出
一塊石頭被春天喚醒的歡愉
有河在側
有河在側。宛如用心掌燈
有一本書在枕邊，觸手可及
有一個鍵盤，噼噼啪啪打字
有風吹屋脊，隨時翻閱我們
時間緩緩流淌，彷彿熟悉的歌聲
熟悉你的人，用目光和嗓子投其所好
像那沿河的垂柳或蘆葦，隨季節
隨那水流或波浪的旋律洶湧、倒伏
沒有什麼比一條河流更陳舊更長久
就像流轉了的歲月或塵埃
就像一個人千絲萬縷的愛情與命運
你在河邊梳妝，順手把紙船放走
有河在側。恰如有夢反覆
有明滅的過往在你耳邊絮絮叨叨
醒來或回頭。你都對夢裡的一切信以為真
並且心甘情願被一條河帶走
王興程
去阿勒泰
去阿勒泰
不能停，只能走
向北，不停地走
中午的時候，風車累了
風也累了
我們喝了碗駱駝奶子，繼續走
經過烏倫古湖的時候
幾朵白雲變成了烏雲
被我們擰乾了水分
重新甩到了湖中
出發時，我們在盆地中間畫了一條線
日行千里
我們一定要在日落之前
趕到布爾津
去幹掉那碗下馬酒
不知道布爾津的風一直要吹到哪一天
風很大，楊絮飄起
榆錢剛剛落下
五月裡，恍惚的夢境捧出了
時光中的冷
比起現在
我更願意想象大雪紛飛，石頭堅硬
牛羊舔著草葉上的霜，虛度一生
走過橋頭，一個小小的棉襖裡
裹著阿爾泰山漫長的童年
很早我就知道，有兩種事物難以描述
流逝的河水、經過的風
它們都有著一生難以返回的故鄉
現在陽光飄忽，天很高，藍的無邊無際
小縣城仍然是安靜的
幾朵白雲開始漂向阿爾泰山的東部
老柳樹又長出了嫩芽
卻在回頭張望時，扭彎了腰
一顆腐朽的心，空空的
——時間真長啊
可是風還在吹，不知道布爾津的風
一直要吹到哪一天？
申廣志
布爾津，慢時光生態
一到布爾津，時光就慢下來了
我懷疑，這個潛逃的兇手
肯定是被河水攔住了
被雲朵圍住了，被枝葉纏住了
被鳥鳴捆住了
分不清晨曦，還是黃昏
但見時光，喘著微風
紅著日頭，伏地向我懺悔——
“真不該，過早荒蕪你的青春
凋零你的戀情，否則
怎可能華髮叢生
仍筆耕不輟，與歲月抗衡”
以至於讓邊陲老城
也驚現凍齡
在金山書院，與烏鶇相逢
如果人群使你怯步，不妨請教大自然。
——荷爾德林
滿而空的講堂
嘴與書裡的文字，竟讓我
須臾撇門的小憩
擄去百句千行，並交由
一隻多情的烏鶇
手執樹條，答疑解惑
或許，小行星從未撞擊過
地球。我與鳥的目峙
早呈化石形聲，被範鑄在
乍暖還寒的頁岩中
更何況，世界和身體
有水懷抱著，豈能澆不透
數蒂雷電，幾株火山
海陸空，鰭足翅
多麼匹配的鎖子和鑰匙
為何，非要去探究
蹼羽的先來後到
醜就醜嘛，也無須躲進草叢
竭力模仿燕啾鸝囀
面對你這塊煤，我只在乎
任憑心跳遞來的血溫
康劍
致敬曲開
我們來致敬曲開吧
致敬曲開
就是致敬大山
就是致敬森林和河流
這位生活在
禾木河邊的老人
用自己手工做的木碗
盛滿自己釀製的奶酒
每一次的勸酒詞
總是簡單明瞭
這個奶酒嘛
必須喝三碗才能走
兩條腿各喝一碗
你才能走出門去
第三碗如果不喝
你的腦袋
就永遠留在這裡不走
每一次端起酒碗
我總會有無名的衝動
我想祝福這位
和我母親一樣長壽的老人
陪伴我們老去
我的敬酒詞總是少言寡語
一句
讓我們再來看你五十年
說得我們自己
心花怒放
今夜
我不想喝第三碗奶酒
我想把靈魂
永遠留在禾木河畔
留在這座百年木屋
和曲開老人一起
慢慢變老
阿克庫勒*
我像欣賞我的愛人
欣賞你的容貌
無論你離我有多遠
我的阿克庫勒
我像感恩我的母親
感恩你的哺育
無論你離我有多遠
我的阿克庫勒
我像疼愛我的兒孫
疼愛你的所有
無論你離我有多遠
我的阿克庫勒
我像思念我的父親
思念你的博大
無論你離我有多遠
我的阿克庫勒
*意為白湖。
蒲衣子
喀納斯湖
在這裡
風一次次翻閱
草海
我的眼眸
越過群巒疊嶂
觸碰到湖水的胸膛
彷彿在灌注一種聲音
一首詞，或者一首民謠
彷彿把韻律都恰當的排列開來
我不得不重組這言語的技巧
五月的喀納斯湖是湛藍的
芍藥正在開放
所有的事物都和韻律產生關係，包括語言，
文字
寒冷和雲霧給了松柏最好的身姿
給蘊藏在土地裡的根鬚有了破解的勇氣
雲層挑逗雪山的極限
把深藍色的天際快速轉暗
讓黃昏給萬千景物同一個理由
隨著落日的離去，面對山巒的撫摸
這份絕美的作品仍有昔日之真純
在黃昏打結後
及時地讓世人投以矚目的眼光
這一眼
誠懇又淡然
它並未見識過世間的汙濁、叛離
蓄意與罪愆
禾木：一粒種子的誕生
雙手舉在眼前
彷彿要吹散一朵朵白雲
風，把種子帶入夢境
帶入那個叫作禾木的木板屋裡
夢在昨夜的星辰裡囈喃
月光柔和，影射著
每一扇相同的門
河水和歌聲揉碎石子
揉進每個小憩在木屋人的夢裡
青草還在那個山坡，紋絲不動
雪線讓松柏再次挺拔
牛羊回到這裡
一隻蝴蝶的翩飛驚醒了花蕊
圖瓦人的歌聲隨著馬蹄的嗒嗒到來
在禾木，一粒種子足以
把時光逆轉，就像
木屋裡的歌聲和嫋嫋升起的炊煙
還有飄入天空的種子
都將穿透雲層，抵達這裡
趙青陽
清晨
一定有什麼被忽略了
黎明來臨，額爾齊斯河發出巨大轟鳴
巨日如輪船起錨，劃開雲層
一定有什麼被忽略了
那一絲尖銳的微風打著旋轉，衝入
浪潮之中
像是它在催促著河流的逝去
在猝不及防的交匯中，突然四散的彩霞
凌亂而堅韌
而剛剛，我們迎來又送走了
2019年第一個早春
在布爾津
1
額爾齊斯河和我都躺著，我們的
流向卻截然不同
我始終向西，它卻
執意向東
2
那隻鳥迷了路，它停在我的窗外
用頭撞著我的玻璃
就像它被鎖在空氣中，就像
無邊的自由
反倒是束縛它的，密集的牢籠
3
每一次大風，都會不小心
觸到一個動詞
它那麼尖銳，冷冷的
杵在早春的空氣中
4
深夜讀書，倒像是
書在讀我
它奮力翻著我的半生
每一個字
都像是它在極力為我作證
5
穿越古爾班通古特的時候
天氣陰冷
宜於飲酒
宜於發呆
宜於二人同行
6
因為，你不是我的母親
所以，你才是我的母親
每每說出這話
我就會淚溼，為一個孩子
她渴望得到的愛，與
終至擁有的委屈
7
紅色的哲羅鮭在天上飛，它
穿過我的夢境
那麼輕，想極光一樣
那麼，那麼的輕盈
王琦
父母愛情
我被風聲喚醒
窗外，流淌著寶石的顏色
河面上星子的眸光
亦如1952年阿爾泰山下
那個16歲山東女兵的眼波
這是布爾津
這是金山書院的清晨
歐洲莢蒾散發著菌類的香氣
妖嬈玄妙，遐思激盪
我看到，風餐露宿
在阿爾泰三礦
向一塊塊石頭尋找答案
血脈丈量著大地的深厚
腳步觸摸著稀有金屬的溫度
眼鏡映射著富裕的光芒
那個啃著冰冷饅頭的年輕人
青絲一根根一根根
挺拔成白樺林一片片一片片
這個清晨，靜靜地回放著
流淌在我血液裡的蒙太奇
從阿爾泰山溯源
額爾齊斯河上游石鐘山
扣下的秘密
父母愛情，在可可托海開花結果
百轉千回。把石鐘山倒過來
胸懷袒露
探尋三號礦脈的珍藏
星光璀璨。幾代有色人愛的結晶
共和國之鷹暢遊太空
這個清晨，我在書香墨韻裡
聽白樺歌唱，看河水湯湯
叩問每一縷風的來處
把一片雪花握出春天
結局
以為咬緊了牙
就如同縫合了傷口
便不會說出那些目光
便會讓那些綠色的燈
失語
那一夜突然崩塌的雪
速凍的表情和故事
多年以後，在額爾齊斯河畔甦醒
臨水照花的身影
與花草交流心聲
與天空交換眼神
握在手心裡的雲影
點燃金蓮花的杯盞
鳥兒說著話，風兒唱著歌
被翅膀嘹亮的天空
被腳步喚醒的大地
遼闊蒼翠
我終會像一株安靜的植物
在阿爾泰山脈
驕傲地活成，你喜歡的樣子?
孟世紅
夜過，阿勒泰上空
原來那些雲朵在黑夜裡也
一直替人間馱起天空
當神祇抵達
森林、江河、湖泊，
大地一片肅穆。那些遊離失所
的靈魂
和行在低處的事物將得以安息
漸入夢鄉
而你在那裡，俯瞰人間
如同一個智者
將黑還給黑
天空依舊如此盛大
布爾津·慢時光
布爾津真的很小
小到只有七萬人口
小到我只要抬著步子數到
“一、二、三，”
斜陽就坐進了
鏽跡斑斑的老碼頭
子茉
雪之河
黑殼六腳小獸在河岸沙沙作響
額爾齊斯河寂靜北上
河水收納了世世代代的痛苦和迷惘
起落流轉那麼多年
沒有一雙手肯鬆開人間的無常
此時此地，獵人的貪心鋒利又執著
遊河的魚，你要平安躲過
一個人的河畔
綠牆在河水裡柔軟地褪色
告別八月，披上黃金才夠熱烈
沒有風，植物站立，狗魚在生長
我想念冰的風，暖的沱江水，澄澈的夜，
四人並行
我想做一個額爾齊斯河畔熄燈的人
打撈一隻月亮完整的睡眠
和河水退後裸露的卵石一起
守候布爾津的星空
晚亭
額爾齊斯河畔的黃昏
趕走了一些塵粒
額爾齊斯河畔的黃昏
倒映在水中，像一匹絲綢
有了光澤、體溫和呼吸
蟄伏於河床上的光和影
懷抱著蛐蛐弱小的影子
在密實的空氣中，不停地迴旋
像一個舞者在波濤上顫動著羽
抽走肉身的骨，疏漏了一點點陽光
側耳傾聽，來自額爾齊斯河畔的
雨水、樹葉以及花草唇間的吟唱
都被暮色淘洗出雲彩
天空鋪設出一幅巨大的畫卷
畫卷中，一個離鄉的人
與中蘇老碼頭
一起靜默
夜色下的喀納斯
山頂上的清風，一吹
湖面上的花朵就開了
波紋浮動著雲朵
天空小成一面湖水
蝴蝶成雙成對
在燭影裡追逐一段佳話
月光輕啄喀納斯
繁星披在石頭上，閃著光芒
所有的光亮，像雨水一樣
是滋潤，給出了時間的質地
湖畔上的松針，側峰而立
形成一道深遠的景
裝下世間的孤獨與寒冷
多年，聚結在我眉間的丁香
終於落下一彎雪
有松、有馬、有牧場
還有一個乾淨的故鄉
喀納斯小貓
金山書院
夢，可以從這裡起跑
被遺忘的廢墟
被丟棄的廠房
目光從不停留的所在
不要轟轟烈烈的祝福
免得灰頭土臉的收場
你看櫃檯裡的海藍碧璽
它們從深埋的礦山中爬起來
他多麼孤獨
開門迎來四位客
書香 茶香 靈魂的香氣
敵不過對面格瓦斯烤肉香
他多麼幸福
活成一個文人想要的樣子
撕掉一路走來的所有標籤
大自然告訴他的 未曾辜負
他有一座書院
面朝童話邊城
背靠可可托海
聽額爾齊斯的歌
講述三號礦脈最深的秘密
他等你來
不需約定
他想給你的
從不述說
布爾津的風
一襲黑色長裙
跌入布爾津金色的夜晚
你的燈光明亮刺眼
像金色的面紗輕掩
大巴湧下來東南亞遊客
在夜風裡無限歡喜
花還沒有開
不知你們為何而來
她帶著笑容走進人群
風起了 把衣領拉得更緊
帶著秘密躲在燈光背後
風停了 仍瑟瑟發抖
童話的邊城啊
曾是你召喚她來
夢裡的喀納斯啊
為何醒不來
還會有一場風麼
把她帶回來
如夢何時醒
醒來還是夢
譚德成
雲間部落
雲間部落
禾木禾木
一條長河
咆哮遠古
雲間部落
禾木禾木
一座古橋
遷徙紀錄
雲間部落
禾木禾木
一間老屋
圖瓦修築
雲間部落
禾木禾木
一個老人
活頁典故
雲間部落
禾木禾木
長雲流嘆一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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