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姑娘談季鷹思歸及其他|父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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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江南——港橋鎮舊貌

5月25日,父女倆出門。電梯裡我跟姑娘通報了近期我南下的安排,其中提到要去蘇州打秋風。

姑娘一聽蘇州兩字,接過話頭說:“爸,要是回老家,我想去吃一種魚,我們語文老師跟我們說的,有個人很有名,叫什麼鷹來著,就喜歡這種魚?我們老師一直在找這種做法。”

“張季鷹,鱸魚,鱸魚蓴菜羹。”我迅即反應過來。

“對,對,張季鷹,老師說他官都不當,要回去吃鱸魚羹。”

我哈哈大笑,告訴姑娘,張季鷹可不是單純的吃貨,遂將張季鷹故事給姑娘講了一遍。

我告訴姑娘,張季鷹大名叫張翰,季鷹是他的字。張季鷹是楚漢相爭時劉邦最有名的謀士張良的後代,父親曾是三國時吳國的大官,後來吳國被滅了,他也就成了亡國之人,但亡國之人,也是江南望族啊,再說,他也很有才華。

當時西晉氣數將盡,司馬昭的孫子齊王冏掌權,欲用季鷹,闢季鷹為大司馬東曹掾——相當於現在的國防部長的首席文職助理。季鷹人極聰明,他覺得亂世將至,跟江東士族領袖人物名士顧榮說,天下紛亂,禍難難已,像我本山林中人,不能在這種地方。說得顧榮也表示要離開官場。於是,有了天下傳頌的《世說新語·識鑑》一段,我拿出手機,搜到原文,給姑娘讀了遍:

“張季鷹闢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裡以要名爵!’ 遂命駕便歸。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為見機。”

這菰就是茭白。張季鷹這一走,文學史便有了“蓴鱸之思”之典,大家都喜歡用,後世寫思鄉之詞,沒有超得過“蓴鱸之思”這四個字的。張季鷹提到的茭白、蓴菜、鱸魚,都是水中之物,也是江南故鄉舊物的代表。

後世用季鷹典故,最為有名的,莫過於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我又搜了這首名闋,讀給姑娘聽,姑娘會背這首詞: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我告訴姑娘,寫故鄉舊物,訴思鄉之情的,除了張季鷹,還有個爸爸的常州老鄉黃仲則。與張季鷹出生江南豪門不同,黃仲則出生貧寒之家,性格孤傲,一輩子窮困潦倒,才活了不到35歲,但他是清朝最有名的詩人,他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大家都知道。爸爸每天抄他一首詩,好幾個熟悉他詩的朋友勸爸爸不要抄,因為太過悲苦,怕爸爸受影響。其實他不僅寫悲苦的詩,也寫豪情萬丈的詩,他的好朋友洪亮吉說他的詩直追李白杜甫,還真不是過譽,郁達夫很喜歡黃仲則。豪情萬丈的詩,比如爸爸喜歡的那句“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聽聽,這自信,這氣魄,哪像末世衰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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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筍刀魚

黃仲則當年在北京,農曆二月,北京還有雪,貧病交加的他住在法源寺,有朋友去看他一起留宿法源寺,燭光下聊到江南春二月,“江鄉風味,漸燕筍登盤,刀魚上筯,憶著已心醉。”寥寥數語,真是堪比季鷹思歸。

黃仲則寫江南故鄉舊物,都是春季之物,與季鷹的秋季之物不同,所以,爸爸說黃仲則的是春思,張季鷹的是秋思,都是思鄉的經典。

我把自己寫黃仲則的《燕筍之思》翻出來,發給姑娘,讓她一讀,其實以前她讀過了。

那張季鷹為什麼要思歸呢?

其實真不是什麼被菜蟲勾引,而是要避開亂世的藉口啊。但這藉口借得好,一借唱千古啊。

張季鷹這個人很有文才,性格放蕩不羈,當時人們把他和阮籍並提,稱他為“江東步兵”。因為阮籍當過步兵校尉,別人叫他阮步兵,阮籍知道吧?竹林七賢之一。而張季鷹是江東人士,所以別人叫他江東步兵。

阮籍最有名的,除了好酒狂放,還有“窮途之哭”,和“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這兩句話,在後來也常被人引用,就像季鷹的“蓴鱸之思”。比如王勃的名篇《滕王閣序》就有:“孟嘗高潔,空餘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不過,阮籍好酒狂放,是那個時代逼的,逼得他要裝瘋賣傻,才能自保,這和張季鷹思鱸魚蓴菜菰菜,其實是殊途同歸,異曲同工。都是為了亂世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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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青豆

其實爸爸如今這樣天天買醉潦倒,也有自保之意。爸爸專門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世道不濟,狂歌即遠謀》,就是這個意思,回頭爸爸找出來給你讀讀。說到狂歌遠謀,爸爸那個窮困潦倒的前輩老鄉黃仲則寫過一首詩,其中就有這個詞:“臥龍躍馬終黃土,誰道狂歌非遠謀”。第一句直接用的是杜甫的,用的是諸葛亮公孫述的典故,第二句,也用了好多個典故,楚狂接輿五柳先生陶淵明嵇康阮籍李白等等,哪個不都是狂歌遠謀之徒?哎,一說開,多了去了。

“菰黍正肥魚正美,五侯門下負平生”,秋天回江南,吃鱸魚茭白青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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