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多,你不知道的地方


杂多,你不知道的地方

  青海玉树杂多高山森林环境下的野生牦牛群 冯晓光摄

  杂多的地理

  杂多在哪里,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说三江源,说中华水塔,就都会恍然大悟。哦,青藏高原。但仍然不知道杂多的具体方位。

  从地图上看,杂多地处青海省南部,位于唐古拉山北麓,与西藏昌都那曲接壤,隶属玉树藏族自治州。

  藏语里,杂多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杂多县是“中国虫草第一县”,所产的冬虫夏草以“体大质优” 享誉海内外。

  当然,这些都不是你能够记住杂多的主要原因!

  杂多,是澜沧江源头。

  澜沧江发源于杂多县唐古拉山脉北麓的贡则木杂雪山,县内称扎曲河,自西北向东南横穿全县,到西藏昌都纳昂曲后,始称澜沧江。进入云南德钦拐个弯,向南流出国境,就是著名的国际河流湄公河。

  杂多,是三江源国家自然保护区的重点区域,境内有罕见的昂赛高山原始森林,有堪比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昂赛大峡谷,有比熊猫还稀少的雪豹,是雪豹之乡。

  从玉树到杂多,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刚下过雪,绵延不断的雪山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山下星罗棋布的溪流,把草场切割成无数形状迥异的草甸。虽然已是深秋,牧草已经枯黄,但浓郁的草香和迟开的格桑花,依旧让高山牧场别有一番沧桑的风韵。

  牧草是牧民的生命,就像庄稼是农民的生命,也像我们即将要去的三江源,是人类共同的生命一样。

  

  才旦书记下棋

  才旦周,土生土长的玉树人,典型的康巴汉子,是杂多县委书记,玉树州委常委,曾任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对那里生态遭到破坏后造成的严重后果有切肤之痛。他于2013年任杂多县县长,后任县委书记,提出了“留住青山绿水,守住壮美河山”的治县理念!

  杂多曾经一度被垃圾占领,百姓环保意识淡薄,环保处理设施严重不足。进山采挖虫草的百姓,随手将矿泉水瓶、食品袋乱扔,天长日久,雪山之上,山沟之中,遍地垃圾,满目疮痍。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杂多不可能为下游提供优质的水源。

  才旦书记奔走在杂多的山山岭岭,走遍了每一个牧委会。当那台丰田越野汽车实在无法承受马不停蹄的穿越,趴下不动时,他基本厘清了杂多的雪山,杂多的牧场,杂多的河流,杂多的百姓最真实的追求和向往。

  阴阳平衡,天人合一。是老祖宗留下的思想,也是人类顺乎自然管理自然的最高智慧。

  杂多也必须走天人合一,和谐发展之路。而且,这个理念与藏族跟大自然相处的理念一脉相承。

  杂多最大的优势在生态,最大的潜力在生态,最大的品牌也在生态。

  这是才旦书记经过反复思考研究得出的结论。要验证这个结论,他走了四步棋,每一步,都见血封喉,立竿见影。

  关掉了扎曲河边11个采砂场。使本已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又降了一截,当然,河水的泥沙含量也下降了几分。

  在学校开设环保课程。以孩子带家长的方式开展环保普及和接力,实行垃圾分类和集中处理。牧区的垃圾也由乡政府集中转运到县上处理。

  每年五六月间虫草采挖季,百姓不单不再随手乱扔垃圾,还主动捡拾,将搜集来的塑料纸、饮料罐、玻璃瓶,分类装在编织袋里,等下山时一起带回家,交给乡里转运。

  采挖季节结束的时候,一头头牦牛的背上,驮着的不光是收获的虫草,还有跟小山一样移动的垃圾。他们在茫茫雪域中,像一叶扁舟,摇荡着缓缓而行,为身后留下了越来越洁净的神山雪地。

  牧草平衡。在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园区管委会成立之初,有人提出了移民禁牧的想法,才旦书记认为不可取。

  牧场需要牲口,跟牲口需要牧场一样,没有了牲口,草场就会丧失生机和活力,就会退化。适度放牧,对高山草场不仅没有危害,反而会促进它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在藏文化传统中,百姓对大自然始终充满了敬畏,对生活和财富的索取非常克制,因此,按牧场的承载量放牧,没有遭遇牧民的任何阻碍。

  保护野生动植物。各乡设生态管护站,牧委会设管护分站,牧民组设管护队,每户设一名管护员。职责是对环境区内的山、水、树、草、湖和动物进行巡护记录,定期集中分析,集中解决发现的问题。建立“人兽冲突保险基金”,每头牦牛每年交3元钱保险,如果被野兽咬死或吃掉,可以获得两千元左右的赔偿,减轻了牧民牲畜被伤害造成的经济损失。

  四步棋走下来,杂多变了。

  天还是那片天,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牧场还是那些牧场,但天更蓝了,山更绿了,水更清了,牧场更沃腴了,藏羚羊、野牦牛、雪豹、白唇鹿、盘羊、棕熊、黑颈鹤、金雕等珍稀野生动物的种群和数量更丰富了,来投资和观光旅游的人更多了,在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越南等湄公河的流经国的声誉越来越好了——每年暑期,都有来自东南亚国家的学生前来参观考察,拜谒他们生命的源头。

  在我们到达杂多的时候,英国BBC广播公司就在昂赛大峡谷跟踪拍摄雪豹等野生动物的生息活动情况。世界,正在更多地了解和熟悉杂多。

  

  俄索的郁闷

  沿着扎曲河边蜿蜒曲折的公路,我们朝昂赛乡政府所在地进发。

  走到一处漫山遍野长满藏圆柏的坡下,领队干部把车停下来,说前天晚上巴登家的一只牦牛又被雪豹吃了。我们想象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想象着巴登痛苦的样子,然而,领队干部指着巴登的家,一脸若无其事,仿佛吃掉的不是一只几百斤的牛,而是一只虫子。他解释说,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然后,他在几棵圆柏围成的树丛旁站住,给我们讲述了一桩发生在2016年1月的故事。

  那年1月6日一早,土登和巴丁骑着摩托车准备去县城置买一些生活用品,走到这片林地,他们同时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哀鸣。两人停下来,巡着声音的方向查看,以为是谁家的牦牛晚上没有归圈,被野兽咬伤了。由于树木遮挡,他们决定走过去弄个明白。

  巴丁首先看见了在地上挣扎的动物,并拉着土登迅速后退。他紧张地小声告诉土登,像是雪豹。两人躲在一棵树后,镇静了一下被惊吓的魂魄,发现动物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才又慢慢地靠拢过去。

  的确是一只雪豹,看样子伤得不轻:身上有几处被划破的口子,还在汩汩往外流血,当他们出现在它的身边,并用木棍小心地拨弄它时,雪豹也没有做出抵抗的反应,只是艰难地睁了下眼,继续大口大口地喘气。两人判断,雪豹是在翻越牧场铁丝围栏被划伤后,从岩壁上掉下来摔成这样的。

  两人用手机拍下受伤的雪豹,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来,再次确认雪豹的确丧失了攻击能力后,伸手去抚摸它的皮毛,察看它的伤情,把它抱起来,用衣服包裹好,马不停蹄地送到乡政府。

  乡里立即请来兽医给雪豹量体温,清洗伤口,进行消炎止痛处理,并连线了北京的野生动物研究专家,请求技术支援。为了让雪豹平安度过危险期,乡政府把它安排给责任心强,有饲养经验的牧民俄索。

  根据专家的建议,俄索把雪豹养伤期间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开始,雪豹伤情重,俄索就给它喂牦牛奶,把牛肉切成碎片,像喂养婴儿似的塞进它嘴里,每日两餐。等到它能站起来走动了,咀嚼功能恢复了,才改用大块牛肉。

  雪豹在俄索的精心调理下,伤势日渐好转,体力得到了恢复,已经不喜欢被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开始嚎叫,开始抓扒,企图回归大自然,回归能让它自由奔跑飞跃的雪山森林了。在与专家商量后,乡政府决定将它放归山野。

  1月28日上午,乡政府在昂赛森林边举行了放归仪式,附近牧民纷纷赶来看热闹,跟雪豹合影留念。当俄索打开笼子,雪豹迟疑了一下,像是一种依恋,然后冲出去,飞身而起,越下一条浅沟,转眼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中。

  短短22天时间,雪豹吃掉了俄索家一头牛。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俄索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变得有点神不守舍,经常独自来到当初放归的地方,希望能再次见它一面,看看它是不是长强壮了,是不是长高长大些了。然而,每次,俄索都满怀期望而来,郁郁寡欢而归。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雪豹,但它坚信,总有一天会见到的,或者,它会回来看他的。

  

  才旺的微笑

  过了乡政府,水泥路变成了泥巴路,坑坑洼洼不说,还十分逼窄,颠簸得十分厉害。有的路段还要直接从溪流中穿过,危险中带着刺激。好在一路风光无限:秋日温暖的阳光照在河对岸的山上,以山腰为界,山顶是银光四射的积雪,下面则是黄中浸着绿,绿中染着红的草坡,以及像绒花般飘落的星星点点的圆柏。

  我们在一个河湾的凹凸处停下来。从这里俯瞰,扎曲河在连续拐弯中把岩壁的石头冲出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形态,水流激荡的声音也跟别处不同:压抑、浑厚、粗重。如果把它比作一台钢琴,这里就是它的低音区。

  才旺就在这时骑着摩托车来到我们跟前。他把车靠在路边,主动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他家在不远处山坳的定居点,离这里差不多有五公里,现在是去牧委会开会,除了放牧,他也是乡里的生态管护员。

  才旺脸色红润,乐哈哈的一直有说有笑,没有一点久居大山的木讷。他养着50来头牦牛,每年自己宰杀两头,让雪豹吃掉三四头,卖四五头,新增牛犊七八头十来头不等,总的数量基本不变。牛肉那么贵,问他为什么不扩大养殖规模,才旺笑着反问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雪山给了我们虫草,草地给了我们牦牛,政府又给了我们生态管护的津贴,给了孩子们助学补助,生活已经很富足了。

  这就是藏族的文化特征,不贪婪,不过多索取,与天地,与自然界的一切事物,无论是否有生命,都和谐相处。

  才旺描述了家里牦牛被雪豹吃掉的情况。他是第二天早晨才发现的,牛圈里的血已经干了,结成了一层硬壳,下水、牛毛、骨架乱七八糟弄了一地。好的肉都被吃了,估计不止一只。才旺笑着说完,脸上没有一点心疼的表情,仿佛故事是听来的,仿佛让雪豹吃掉是天经地义的。

  才旺是不多地跟雪豹周旋过的牧民。因为他擅长爬山,每年进入夏季牧场后,他都要把周边的山翻爬几遍,哪片岩石上经常有盘羊,哪些雪沟里有雪鸡出没,都了如指掌。有一天,正在雪山上攀爬时,他发现了雪豹,雪豹也发现了他。他停下来观察着环境,一旦遭到袭击时如何躲避逃生。雪豹向他走了几步,似乎在盘算获胜的把握。才旺脑门子冒出了汗,以为雪豹要下手了,但它没有,躺了下来,不进攻也不后退,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就在才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岩羊出现了,雪豹飞身而去,直取新的猎物。

  才旺似乎就是专门来给我们讲故事的,说完这段,他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说该走了,迅速发动摩托车,“嗖”的一下冲下了山沟,然后又从对面的坡上冒出来,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向我们挥动告别。

  我们没有继续往前走,所有人都很遗憾,因为最美丽的风景——昂赛大峡谷,峡谷两边的丹霞风光和原始森林,还在道路的前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