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溫·蘭德與寶麗來的故事

埃德溫·蘭德是史蒂夫·喬布斯青年時期即非常崇拜的人物。受其激勵,喬布斯之後在車庫創立了蘋果公司,並將其發展成為集技術與創新為一體的商業帝國。這是一個令人神往的故事,關乎創新和前瞻性視野,是啟迪,也是告誡。

喬布斯曾經說: 這個人(埃德溫·蘭德)是個國寶。我不明白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沒被奉為偶像受人崇拜。成為那樣的人才是最不可思議的事——不是宇航員、也不是球員,而是像他那樣的人。

雖然即時顯影照片(instant photography)自誕生之初已時過六十多年,“寶麗來(Polaroid)”至今仍是世界上辨識度最高的新創詞語之一。2003年,Outkast樂團成員、嘻哈巨星Andre 3000在流行熱曲“Hey Ya”中唱到“像搖晃寶麗來照片一樣”,年青一代仍然知道他所指為何物。[1]這就是寶麗來——像變魔術般突然發明出即時顯影照片,繼而將它變成一樁年收入20億美元的生意。直到這個帝國的最後歲月,都未曾有競爭對手或挑戰真正撼動過它在即時顯影領域的至尊地位。

上世紀70年代,攝影師每年要消耗約10億張寶麗來照片;而如今,它的整個市場份額幾乎消失殆盡。2000年左右,照相業經歷了一次劇變,數碼相強勢登場,壟斷了整個攝影市場。頃刻間,攝影膠片“淪為”藝術家才會購買的專屬之物。所有以膠片販售和沖洗業務為主的公司都進入了艱難的重組時期。伊士曼柯達公司(Eastman Kodak)的員工數量從80年代末最高峰時的14.5萬消減至不到2萬,最後只得於2012年申請破產保護(美國《破產法》第十一章)。而長期經受債務和其他問題纏身的寶麗來公司,在這場鉅變中更是一敗塗地。2001年至2009年間,公司兩次宣佈破產,三次被出售(其中一個買家因詐騙罪被關進了聯邦監獄)。2008年,寶麗來膠片永久停產。

然而,寶麗來並未絕跡。富士膠片公司(Fujifilm)仍在為一些老式寶麗來相機和富士現有機型提供少數即時顯影膠片。寶麗來自產的最後幾批膠片變成熱門搶手貨。雖然這些膠片已經過期且性能越發不穩定,但買家仍願意花四五十美元甚至更多來購買一盒10張的底片。甚至還有些狂熱愛好者竭盡全力復興寶麗來,企圖改造即時顯影膠片使其重獲新生。為此,寶麗來商標的新主人制定了詳盡的計劃,力圖在數碼時代為即時顯影找到容身之地。

其實歸根結底,數碼照片就是即時顯影照片。寶麗來照片的主要優勢在於使拍攝者即刻看到所拍照片。如果照片過度曝光、失焦或者構圖失敗,你可以當場重拍。不過相較之下,數碼相機的反饋更迅速,而且基本免費(重拍可省去膠片費用)。

然而,數碼照片遠沒有寶麗來聚集人氣的魔力。聚會上,隨便拿出一臺老式寶麗來相機,提問者就湊上來了:“嘿,用那東西還能拍出照片啊?”“這相機值錢嗎?”待照片開始顯影,人們便會說:“看上去真不錯!我都不記得寶麗來照片是這樣子了。你知道,我們小時候也用它拍過一張,而且……”瞧,這項在40年代一鳴驚人,70年代無處不在,今天看似已過時的發明,仍在向世人施展著它不可思議且醉人心緒的魅力。

寶麗來的魔力不僅限於快照層面。在它的全盛時期,安塞爾·亞當斯(Ansel Adams)和沃克·伊文思(Walker Evens)等傑出藝術家也曾紛紛為其吟唱讚歌。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以及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都拍攝過數千張寶麗來照片。威廉姆·魏格曼(William Wegman)那些著名的狗照片大多也用寶麗來相機完成。魏格曼和其他許多藝術家,包括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瑪麗·艾倫·馬克(Mary Ellen Mark),都鍾情於一款極其特別的巨型寶麗來相機,它可以拍出寬20英尺(約6米)、高24英尺(約7.3米)的照片。這款相機由寶麗來手工製造,至今存世不足12臺;其中5臺現在活力依舊,仍可有效工作;而紐約的那臺幾乎每天都在被使用。在這一點上,任何數碼設備只能望其項背。

無論拍攝還是被拍,孩子們對即時顯影照片的反應都更為強烈。看著自己的臉蛋從顯影劑的綠灰色迷霧中逐漸清晰起來,猶如一次奇特又迷人的冒險。稍早些時候的寶麗來照片是在一個小型“紙三明治”結構(paper sandwich)中完成顯影的,拍攝完一段時間後剝離開紙夾層,便能看到顯影完全的照片。這個過程還能引起人與人之間別樣親熱的交流:等待照片顯影時,拍攝者與被拍攝者可以閒談聊天;顯影完成後,將照片作為禮物相送,或者在屋內相互傳看。對於照相者來說,再沒有比這更棒的社交形式了。

20世紀40年代後期寶麗來開始推廣即時顯影照片時,走的是後人所熟知的“硅谷道路”:技術天才想到個極好的點子,找來志趣相投的人共同創業;他們往往招攬到奇多無比的夜貓子型人才,這些人不論對解決問題還是製作產品都抱有極大熱情;風險資本和SMART營銷(smart marketing?)緊跟而上;接著每個人都富有起來,儘管大家最初並非是以發財為目的。一時間,這項事業似乎充滿無限可能。然而,商人們卻開始摻和進來,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創始人們也漸漸發現自己無法做個好商人;於是砰的一聲,故事就這麼不愉快地結束了。

與寶麗來發展道路最相似的是蘋果公司,只不過到目前為止,蘋果的結局好得多。兩家公司都執著於精進科學技術。它們都設立在擁有強大科研能力的大學旁邊,以便吸引人才(寶麗來位於馬薩諸塞州的劍橋,目標指向哈佛和麻省理工;蘋果則緊靠斯坦福和伯克利)。它們都迷戀高質、優雅且值得渴慕的產品設計。同時,兩家公司的成功均得益於各自神祇般的領袖,他們擁有遠見卓識且極具創造天賦。對蘋果而言,那個人是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而在寶麗來,這個天才是埃德溫·赫伯特·蘭德(Edwin Herbert Land)。

正如蘋果的故事幾乎都會追溯到喬布斯,寶麗來的傳說也似乎始終聚焦於蘭德。在蘭德的時代,他的知名度喜好不遜於今天的喬布斯。柯達的主管們習慣用“他”來指稱寶麗來,比如“他接下來會做什麼?”在長達40多年的時間裡,蘭德和他的公司猶如一個整體。1972年SX-70相機系列問世,蘭德登上時代雜誌(Time)和生活雜誌(Life)封面(SX-70摺疊式相機拍出的寬白邊照片,正是公認的經典寶麗來照片)。

歷次的寶麗來股東大會,蘭德都會上臺一展強大的個人魅力。他會提出公司下一步大計劃,不時以幻燈片輔助說明細節,或在各環節間歇處放點現場音樂。一個時代之後,喬布斯穿著黑色高領套衫和牛仔褲,在臺上做著蘭德做過的事。蘭德和喬布斯都曾大學中途輟學;後來都擁有了世人欣羨的財富;他們都堅信自己的創造發明會從根本上改變人際互動。

喬布斯不止一次表示過對埃德溫·蘭德的欽佩之情。在花花公子雜誌(Playboy)的一次採訪中,他稱蘭德為“國家寶藏”。當蘭德在事業後期被寶麗來董事會半哄半勸之下退休時,喬布斯稱此為“我聽過最愚蠢的事之一”。事實上,兩人在蘋果公司事業上升期曾見過三次面。據喬布斯當時的老闆約翰·斯卡利(John Sculley)回憶,這兩位發明家分享過一條類似的獨特經驗:構想一個完美的新產品,想象它已經制作好並完整地放在自己面前;然後花費數年時間驅策管理層、工程師和工廠製造出這個產品。當然,對“原型”越少妥協越好。

很長時間裡,寶麗來如科學智囊團般運作,只是恰好定期生產出一件可盈利的消費品。華爾街的分析師,尤其是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經常批評蘭德花費過多精力在研發運營上,忽視了實際事務。然而這就是蘭德哲學:研究一項自己感興趣的科學技術,如果這項技術(用他自己的話說)“明顯非常重要卻又幾乎不可實現”,那麼它將讓人獲得十足的成就感,也許還能成就一條致富之道。雖然蘭德中途輟學,但他一生中獲得過535項美國專利[2],因此人稱“蘭德博士”;特別是哈佛大學授予他榮譽博士學位之後,這個稱呼更加普遍。蘭德曾擔任幾屆總統(從艾森豪威爾到尼克松)的技術顧問,並且實際參與過U-2偵察機的設計。理查德·尼克松極為欣賞蘭德的傑出才能,有一次他竟問助理“我們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的蘭德博士”。水門事件後,蘭德辭去顧問一職,尼克松卻反過來將其視作威脅列入“敵人黑名單”。蘭德向一位朋友表示,很榮幸自己達到了登上“名單”的標準。

蘭德對自己的家庭生活甚為謹慎,不過我們還是知道一點他的成長情況。他生於1909年5月7日,父親哈里·蘭德(Harry Land)是一位金屬廢料商,母親叫瑪塔(Matha)、梅蒂(Matie)或瑪莎(Martha),具體叫什麼看你讀的哪份資料。[3]蘭德小時候發“埃德溫(Edwin)”的音有困難,總會念成“丁(Din)”。於是這成為他的小名並跟隨他一生。

蘭德小時候的事蹟,與其他少年發明家並無太大區別。他燒壞過家裡所有的保險絲嗎?當然,6歲時就做了。他拆卸過重要的家用物品,使父母惱火不已或者引以為豪嗎?必然的,家裡全新的留聲機和座鐘都曾慘遭“毒手”。只是無論那樣東西被拆,蘭德的父親都不覺得有趣。

蘭德似乎性格內向,但一涉及到主意想法方面就會變得極度自信。習慣現今硅谷風格的人,或許會覺得他是個十足的書呆子,不過情況恰好相反。蘭德打扮整潔,丰神俊朗;男中音般的嗓音,帶著悅耳的新英格蘭口音;除了熱愛科學之外,還通曉藝術、音樂及文學。他非常有教養,越老越有味道。蘭德的興趣愛好也滲透進寶麗來的整體氣質中:不論在公司與傑出藝術家的關係方面,對公共電視的贊助方面還是產品優秀的平面設計方面,都值得寶麗來引以為豪。他喜歡既有廣度又有深度的人,比如既是化學家又是音樂家,或者深諳物理的攝影師。作為科學家,蘭德本人就很擅長拍照。

青年時期,蘭德結識了克拉倫斯·肯尼迪(Clarence Kennedy)。肯尼迪是史密斯學院[4](Smith College)的藝術史教授,同時也是一名藝術攝影師。他們的友誼不只提升了蘭德的眼界,在肯尼迪親自挑選下,史密斯學院還向寶麗來注入了許多聰明且富有美學細胞的人才。這是一條機智迂迴的人才競爭策略。那時很少有公司會聘用女性科學家,而史密斯藝術史系的學生更是乏人問津。蘭德卻反其道而行之,派這些年輕女性進修科學課程,直至其成為技能精湛的化學家,並能自如地從麥克斯韋方程組[5](Maxwell’s equations)談到雷諾阿[6](Renoir)的繪畫技巧。在寶麗來內部,人們都叫她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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