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店潮中,在三里屯開一家“奢侈品”級的書店

關店潮中,在三里屯開一家“奢侈品”級的書店

在GQ和Esquire等刊物擔任編輯,運營⾃己的公眾號將近六年之後,烏雲裝扮者決定“把這輩子存下來的所有積蓄,都投入到書店這個岌岌可危的行業裡”。


書店名為Jetlag Books,3月25號試營業,地點三里屯太古裡北區。


如果說疫情期間,書店開業,還很像一個刻意獵奇的新聞開頭。位於三里屯北區,意味著這將是一個打破對書店悲情想象的故事。


大多數人對三里屯的印象仍停留在南區——優衣庫樓下端著長鏡頭的中老年攝影師和佯裝不經意走過的潮人們,被蘋果店照亮的黃牛,兜售手機也代購喜茶。以及,開了許多年的Pageone書店。


但以上都與北區無關。


一份三里屯商業分析手冊概括了北區的定位——國際高端品牌聚集地,不是LV、Gucci這種,而是當你消費力匹配,自然會知道的牌子。


兩層的Balenciaga(巴黎世家)、兩層樓的Alexanderwang(亞歷山大·王),Thom Browne、Paul Smith,Moncler等大牌旗艦店,以及國際知名的買手店。2018年,Canada Goose(加拿大鵝)首次進入中國市場,一共開了兩家旗艦店,一家在香港,另一家落戶北區。


“三里屯是開放的,但人們從不輕易跨越這隱形的圍欄。年輕人在家裡打扮得體來到這裡,像是花掉了上個月所有的積蓄。”(《三里屯太古裡十週年,你在這仰望過的,最終都得到了嗎?》界面新聞)與南區的誇張的潮流之下虛榮暗湧不同,北區冷冷清清,因為“北區的客人們常常直接從地下車庫坐電梯通往商場內部,也多有自己的忠誠品牌,他們鮮少在廣場上溜達。”


北區的客人們也享受著三里屯全天停車免費的待遇,而從車庫緩緩開出的常常是賓利或蘭博基尼。免費之於他們不屬於經濟學範疇,而是一種禮貌。就像北區的商場可以帶寵物入內。


基於北區的地理環境,JetlagBooks,一個疫情期開業的書店,它的故事得重新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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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 Jetlagbooks公眾號)


Jetlag,中文翻譯為時差綜合徵。書店目前沒有中文名,想要推薦或炫耀,得先學會標準發音 ['dʒətlæ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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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tlagBooks藏在北區入口處,書店官方地圖顯示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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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舍,太古集團旗下高端酒店,隈研吾設計,每三個月就會更新一次大堂的裝置藝術,由亞洲頂級畫廊之一的紅門策劃。


紅館作為一間展廳,辦過高圓圓拍賣會和ThinkPad25歲生日會。


3.3大廈被視為南北兩區的分界線。大廈之南,有兩家新開的書店,三聯書店春風習習圖書館。Jetlag在北,像是富裕沃土上的入侵者。


對於書店行業來說,Jetlag也是入侵者。


愚人節這天,我們來到Jetlag Books,坐在書店門口的長椅上和烏雲聊到了太陽下山。書店背後沒有投資人,“全靠一篇篇軟文寫出來的”,感謝廣告商的支持,讓他可以暫時不考慮生存問題。“大不了多接些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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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 Jetlagbooks公眾號)


01

在春天

開一家書店


與書店一牆之隔的是烏雲的辦公室,荒野氣象臺編輯部,去年下半年烏雲租下這層樓的大半邊,開一家書店和辦公室一牆之隔,這也是他的夢想。


為什麼會在疫情期間開業?2019年11月底,開在柏林市中心的獨立書店soda宣佈關閉。這是烏雲最喜歡的書店之一,與Jetlag高度相似。店不大,位於核心城區,精選來自世界各地的獨立雜誌和書籍,選書以建築、設計、攝影、藝術等出版物為主,店內沒什麼故意凹出個性的複雜裝潢,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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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soda的柏林店也沒撐過2019,烏雲說看到消息後他哭了,在社交網絡上跟書店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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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理解這麼好的書店為什麼會停業。於是,Jetlag選擇在2020年春天開業,無所謂有沒有疫情,這是一場不能斷掉的接力。


soda的書店標語是,Curious Publications for Curious People 。Jetlag則堅信“世界”依然重要,書店必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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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tlag的自我介紹“一家 2020 年的新書店,務必持續地傳達世界各地的靈感和訊息,來自世界各地出版物,讓年輕人知道自己仍然和這個世界息息相關,繼續融入多元社會,繼續擴展文化交流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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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知識很貴,審美很貴

書店應該很奢侈


烏雲曾在GQ擔任報道編輯,也參與過GQ新媒體的創建;《時尚先生·fine》的執⾏主編(已離職)。6年雜誌從業經歷,書店經驗僅7天(截止採訪當日),且全部來自Jetlag試營業的7天。書店目前最大的困境是書賣斷貨了,疫情導致國際物流癱瘓,有些書最快也得五月才能運到中國。


書店能否存活於奢侈品林立之地?“我從不覺得知識應該是免費的”烏雲說。


2014年還在GQ工作的烏雲開了個人公眾號,第一篇即《1座25層 | 不提供免費的雜誌》:“我無法接受雜誌開始用段子手的語氣給讀者講故事;不能容忍雜誌內容免費提供給讀者;不能接受 iPad 通過截屏就可以把雜誌內容無償分享到大眾網絡;不能容忍優秀的稿件通過微信形式傳播;不能容忍雜誌的設計效果和印刷工藝變成高度壓縮的網絡圖片......免費內容的傳播速度可以達到倍數或者指數增長,但這樣的增長讓雜誌的印刷工藝、核心內容、設計效果變成了那種在這個星球上人手一件的奢侈品。


6年過去了,從搞公號,到JetlagBooks,一家塞滿“奢侈品”的書店,不僅僅是這裡的書很貴。


面試店員時,烏雲不需要面試者表達他們有多熱愛書店這個行業,他需要那些熱愛那些書並真正理解這些書的人。店裡現在的店員在國外讀過藝術史,“所以她可以和每個客人聊得很深。”


一進書店,左手一面牆的雜誌,它們來自世界各地。基於做雜誌的經驗,烏雲親自挑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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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 Jetlagbooks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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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自行尋找雜誌封面上的藍點,用來標註此書已無存貨,接受預定中。


正對著門的一面牆是設計類外文書,由書店另一位合夥人李冠儒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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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資深設計師,李冠儒曾與國際國內眾多品牌合作,比如可口可樂或蒙牛,也曾參與過世界衛生組織的項目。最重要的是,他是烏雲裝扮者的朋友。


烏雲說,合夥人不一定非得注資。他更看重李冠儒的設計,“國內缺乏為好的設計或創意買單的習慣”。所以書店所有設計元素交給李冠儒,從書店logo、海報到咖啡杯,以及未來許多,這比投一筆錢更寶貴。找錢的事情歸烏雲,李冠儒負責書店一切審美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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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g的圓形部分象徵著太陽從日出到日落,其餘字母的豎形部分象徵經線,合起來寓意Jetlag、時差,各個時區太陽的角度


除了合夥人,書店的座椅和植物來自藝術家朋友,部分中文書有些來自出版社編輯推薦,開店第一天的第一位客人帶來的迎客松,希望客人多多,被店員鄭重地擺在書店最中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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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朋友覺得《書店日記》將是烏雲的未來,“毒舌”店主吐槽顧客日記,於是擺了一排放在書店賣。結果試營業的第六天,烏雲就在書店裡和顧客在店裡“爭執”,誰去過更多世界各地的Monocle店,誰更瞭解《Monocle》雜誌。但他形容能遇到這樣的客人是榮幸,至少對方真的懂書店裡這些書的價值。


“我希望這家書店是開放的。”就像烏雲願意讓合夥人把書店當成設計“練習簿”,不介意更多人帶著個人特色,甚至是“偏見”來到Jetlag書店,“希望這裡可以成為一個大家可以一起玩的地方”,烏雲說。“互聯網在將我們撕裂,但書店可以把人們連接起來。”


所以書店奢侈之處不侷限於那些動輒上百塊的書,而是那些互聯網撕裂又被書店湊到一起的人們,很貴也很奢侈。


如果有人覺得書店+北區讓“圖書”沾染了銅臭,被物質包裹。比起任何奢侈品,書明明更有資格成為人類狂熱追逐並窺見自身的渺小的對照物。書本就是奢侈品,在珍視書的人眼裡它向來如此。當Jetlag存在於北區,也證明著書可以很貴,書店應該很體面,愛書是一種相當高級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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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像進入頭等艙那樣

進入一家書店


Jetlag作為一家書店,又不僅僅是一家書店,它在三里屯累積的文化含義之上,為那些喜歡書但抗拒低品質知識、生活、審美、印刷術的人們開闢了一個聚集地。


來過Jetlag就很難再將它套進中國書店普遍悲觀的敘事中。


烏雲在書店試營業的第四天寫道,“‘哦……書店難道不是用來拖累經濟的嗎?’正當我一鼓作氣的時候,我一個關係還說得過去的朋友說。我感到很生氣,認為他混淆了概念。獨立書店是一個文化意義上的產業,為什麼要強調它經濟性?相比之下,很多大學反而更像是一個徹底的商業機構。”


書店進門處,烏雲特意挑了一個地墊寫著,Frist Class Check-in(頭等艙登機口),閱讀從紐約、倫敦、巴黎、東京各地的雜誌,就像到這些城市,他希望這是一個與旅行有關的書店“但我不會擺遊記攻略,關於愛爾蘭,你會在書店發現小說《愛爾蘭人》。”做一個用更深度的方式閱讀世界肌理的旅行家,免於淪為一個到處打卡的郵差式遊客。


或將自己珍藏的《Highbrow, Lowbrow, Brilliant, Despicable: Fifty Years of New York Magazine》擺在貨架上,如果有人喜歡並詢問店員,將會被告知此書不賣。喜歡這本書不一定從Jetlag買,但從這裡開始你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本書,併為之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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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店的一個書架上擺著一隻時鐘,與北京時間相差6小時,是烏雲最喜歡的城市巴塞羅那的時間。


在這個年輕人自黑為社畜的世界,以上這些很奢侈,但有存在的必要。


04

重新定義人們對書店的印象

更年輕,更“不服”


關於烏雲不接受“知識免費”的觀點,GQ主編王鋒曾評價說“作為一個狡黠世故的中年人,我當然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但我沒用‘歷史大勢’去擊碎這個年輕人的驕傲……我珍惜這種傲氣,珍惜他對品質和審美尊崇,‘我去死,你們活,誰更好,只有神知道。’”


用“傲氣”而非悲情開一家書店,並非是對書業發起挑釁,而是這一代中國年輕人的做事方式,即便沒有烏雲,也將有許多年輕人這樣做。


作為被富裕的物質所慣壞的一代人,有條件完整保留傲氣,這代年輕人見過世界之大和世界各地的“好東西”;他們有鑑別好壞的能力,胃口相當挑剔;他們不吝嗇與人分享他們看到的世界,悲觀於不識貨與好物的消亡,所以他們總蠢蠢欲動地想要做點什麼,他們總覺得能改變世界,但不信真的有能力改變,但他們熱衷於成為問題解決者。


“我去死,你們活,誰更好,只有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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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結束後的一小時,羅永浩開始了直播賣貨首秀,薇婭賣了能上天火箭,4000萬銷售額,預計6月上天。有新聞標題寫:廣東欲培養一萬個李佳琦。點開後發現,是一星期前廣州市商務局出臺的政策《廣州市直播電商發展行動方案(2020-2022年)》,提出“培訓10000名帶貨網紅和‘網紅老闆娘’”等16條政策措施。有人稱這是相當魔幻的一夜。


當羅永浩在直播中刮完了鬍子,我從朋友圈刷到烏雲的這段話:“我最近收到、面對的採訪問題中普遍包括這個問題:這種行業很難做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開新書店?我覺得很吃驚:難道大家以為只有書店難做嗎?酒店、餐飲、出版、直播……每個行業都不容易呀。希望大家認清這一點:沒有容易的行業,不僅是在如此特殊的環境下,而是一直以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出色的從業者,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困難和侷限。大家都要加油呀,不是隻有書店,如果困難,就一起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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