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人生數十寒暑,回首一看,數十年一瞬間,不管是悲歡離合,剎那之間都過去了。

我已經90多歲了,雖然老了,可是我有一個夢,我的夢是什麼?我在等待,等待因為我的講解而有一粒種子留在你的心裡。

多少年之後,等著這一粒種子有一天會發芽,會長葉,會開花,會結果——‘千春猶待發華滋’”。

——葉嘉瑩

因為捐出個人財產,葉嘉瑩先生又出現了新聞熱點中,去年,也是因為捐款,她的名字上了熱搜。幾千萬的金額,對普通人來說是一筆巨大財富,而在葉先生眼中不值一提。在她心中,詩詞與教學才是閃閃發光的“金子”,是一生的摯愛與寶藏。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1

葉嘉瑩,號迦陵,小名“荷”,蒙古裔滿族人,1924年出生於北京的一個書香門第家庭,是葉赫家族的後裔,與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屬同一宗族。葉家有深厚的文化根底,葉先生從小就接受到良好教育,父母對她用的是“新知識,舊道德”的教育理念,雖能到學校讀書,但生活上約束極嚴。踏上詩詞之路,主要源於伯父的影響與培養。

伯父是個時髦海龜,但國學素養深厚,膝下無女,見侄女詩詞上極有天賦,不由格外歡欣,常常與她交談,寓教於閒聊。之後在伯父的鼓勵下,葉先生開始嘗試寫詩——“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來原是幻,何以度蒼生。”這首《詠蓮》是她少女時期的作品。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1937年,七七事變後,葉先生的父親因當時的政策和工作原因,與家人聚少離多,直至後來失去聯繫,杳無音訊。17歲那年,葉嘉瑩考入輔仁大學國文系。也是在那一年,母親身患腫瘤去天津開刀,最終因為病菌感染,在歸途的火車上離世。當時她寫了《哭母詩》共八首,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無常以及死生的隔離。

“一世多艱,寸心如水。”是首詩裡的開篇兩句。


2

國破家亡,親人離散,一連串打擊下,是古典詩詞支撐葉先生繼續面對生活。詩詞能夠撫慰受傷的靈魂,令人在古典詩詞的滋養中振作起來。特別是在大學二年級,葉先生有幸遇到了對她一生影響最大的恩師——顧隨。

顧隨,字羨季,別號馱庵,在古典詩詞領域造詣頗深。顧隨先生講課重感發而不拘泥詞句翻譯,傳播的是詩詞的美感,常將修身與詩詞相聯繫,主張修辭立其誠,看似天馬行空,實則所講皆為“詩詞的精華,處處閃耀著智慧的光彩”。

自從跟顧先生學習唐宋詩,葉先生一直都堅持聽課,即使大學畢業後在中學教課,也會擠出時間去聽課。每次上課“心追手寫,希望能把先生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記載下來”,積成八大本筆記和活頁記錄達十餘冊之多,跟隨她輾轉幾十年,即使在最危難的時候,筆記本也隨身攜帶。

1948年3月,葉先生由於南下結婚而結束了在北京教書的日子,開始了連續多年的顛沛流離。這段婚姻對葉先生而言既沒愛情也不幸福,只是一時心軟答應求婚,而丈夫婚後就暴露出大男子主義和大少爺脾氣。她曾說:“我的一生都不是我選擇的。我的先生不是我的選擇。他姐姐是我中學老師,她很喜歡我,我老師選擇了我。去臺灣也不是我的選擇,但是誰讓我結了婚呢?”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跟隨丈夫到臺灣生下大女兒不久,丈夫就由於思想政治問題被捕入獄,之後葉先生和女兒也被抓入警局,釋放後被迫辭職,沒有容身之地,暫住親戚家。居室有限,她帶著女兒晚上睡在房間過道的地鋪上,白天只能抱著孩子在室外徘徊,以免影響主人休息。

當時葉先生寫了一首名為《轉蓬》的詩:“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已嘆身無託,翻驚禍有門。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3

為了謀生,葉先生四處求職,終於找到一份教書的工作聊以餬口。三年後丈夫被釋放,日子卻更加艱辛。因在牢獄之中受太多折磨,丈夫性情變得暴躁乖戾,見生下來的老二還是女兒,更是動不動就對葉先生斥責辱罵。葉先生獨自承受著養家的壓力,回家之後還要面對丈夫的冷臉與呵斥,最痛苦的時候,葉先生曾想過用煤氣結束生命。王安石的《擬寒山拾得》把她從悲苦中提振了起來,其中一句,“眾生造眾惡,亦有一機抽”

,如當頭棒喝。

“那時我終於被逼出一個自求脫苦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一部分精神感情完全殺死,這是使我仍能承受一切折磨而可以勉強活下去的惟一方法。” 葉先生不承認自己是弱者,但也不認為自己是強者,她用一個詞“弱德之美”形容自己——她沒有能力改變時代,人生也多是被動,但在被動中能不隨風倒,有自己的品格,有自己的修養。把她安排在那裡,就儘自己的力量要持守住自我。

詩詞、教書,正是葉先生持守的一片天地。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4

1954年,葉先生被推薦到大學任教,她也再度重回古典詩詞的世界,沉浸在教學、研究中。她利用暑假編寫《杜甫秋興八首集說》,每天擠公共汽車去查書,一個圖書館、一個圖書館地跑,去找那些善本書,然後再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它們抄下來。

1966年,憑藉她的古文詩詞底蘊,葉先生被邀請到美國講學,之後到加拿大教書,她一個人負擔全家人的生活,還要學習用英文教學、講詩詞,常常深夜和凌晨還在查字典準備講稿,而一大早就要上講臺去給學生們娓娓道來。

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不料又迎來人生更大的打擊。1976年,她的小女兒與女婿在車禍中離世,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可想而知。葉先生把自己關在家中,拒絕一切友人的問候。因為任何人的關懷,都會引發悲哀。“平生幾度有顏開,風雨一世逼人來。遲暮天公仍罰我,不令歡笑但餘哀。”這是十首《哭女詩》中的一首。

但她並未沉溺於哀傷,人生思考的關節似乎被打通了,她想起過去顧隨先生說過兩句話:“

以悲觀之心情過樂觀之生活。以無生之覺悟過有生之事業。”歷經世事無常,痛極以後,她終於明白了其中含義,有了徹底的參悟。

在我們眼中,葉先生經歷了太多苦難,回想起來都是悲涼與苦澀,而她對於苦難的看法是:“平靜是好的,但如果一個人完全沒有經歷過挫折,都是過順利的生活,不一定是好事。各種苦難,誰都不願意發生,可是極大的悲哀和痛苦,讓你對人生有了另外一種體會。如果不把詩人的小我感情打破,就不會有更高更遠的想法。

詩詞,可以使人心靈不死。


5

經過如此多的患難痛苦,葉先生終於把自我打破,不再被家庭子女所束縛了,要將自己投向古典詩歌,為古典詩歌的傳承獻出餘生。一輩子沒有做過自己選擇的葉先生,選擇回到祖國教書。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1978年,葉先生給國家教委寫信,申請回國教書。1979年,葉先生到南開大學任教。每年3月,溫哥華的大學停課放假了,她就飛回國內講學,來回都是自費。如此奔波30多年,直到2014年,她定居南開。熱愛中國詩詞的友人決定給她捐助,與南開合作為她興建了一棟集科研、辦公、教學、生活於一體的小樓,定名為“迦陵學舍”。

2018年6月,在南開校友總會,葉先生將自己的全部財產捐贈給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用於設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國傳統文化研究,完成初期捐贈1857萬元。今年,葉嘉瑩先生再次捐贈1711萬元,目前已累計捐贈3568萬元。這兩則新聞一出,就引發人們熱議,大眾被金錢的數額吸引,而這正是葉先生最不在乎的。在葉先生看來,與40年前決定回國奉獻後半生的生命及時間相比,捐獻身後財產不算什麼——“卅載光陰彈指過,未應磨染是初心。”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葉先生90歲生日,溫家寶手書


95歲的葉先生,獨自生活,過得很簡單,當有人問她是否覺得孤獨時,她淡淡地說“我有詩詞為伴,不需要人陪”。面對死亡,她也並不懼怕,唯獨擔心有一天真到另外一個世界去,見到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時,沒有把自己從中國古典古詩詞中感受到的生生不已的力量,沒有把詩詞中真正美好的世界傳承給後人,這才是她覺得上對不起古人,下對不起晚輩的一件事。

《考古》雜誌有過一篇報道:兩顆從漢朝墳墓中挖出來的蓮子,在精心培育之下,奇蹟般地長出了葉子、開出了花。“蓮花落了有蓮蓬,蓮蓬裡邊有蓮子,蓮子裡邊有蓮心,而蓮心是不死的。”葉先生很受鼓舞,寫了一首《浣溪沙》:“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痴。千春猶待發華滋。”

這正是她對詩詞文化傳承的決心與信念。

葉嘉瑩:中國最美先生,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