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周冬雨獲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
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今日公佈，電影《少年的你》囊括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女主角、最佳新演員、最佳攝影、最佳服裝造型設計和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在內的8項大獎。
周冬雨憑藉陳念一角獲得最佳女主角獎。
周冬雨：我已經飽經滄桑了，你知道嗎
去年好一陣緊鑼密鼓的工作之後，周冬雨給自己放了一個為期半年有餘的長假，期間所做的事情無非是玩——在家裡玩，在有山有草有水的地方玩，和陌生人玩，和自己玩……沒太有慌張，更談不上焦慮，什麼事情都能自自然然地發生就挺好，她「吾日很多省自己」，小日子，小事業，都好好的就行了。她把自己看得特別輕，又特別清。
看湖的人
攝影：梅遠貴
造型：Cloe Dong
化妝：張人之
髮型：劉雪孟
彩妝鳴謝：Lancôme
幾乎沒什麼人會找周冬雨出去應酬，「不是我不去，沒有人找我。」
她陳述這個事實的時候就是陳述這個事實，對此沒有任何情緒和判斷，「也可能是我不太會交朋友，或者大家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我是一個小孩吧。」
你可需要別人找你出去玩？她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結論是「我也沒時間出去」。過去幾年裡，她的時間儼然被工作擠佔得滿滿當當，沒有太多時間去認識新朋友，就算她想，也無門，索性做罷了。
休閒時間裡的安排於是變成了「看心情做決定」，工作滿盈的那段時間，她就專心致志地和團隊同事在一起，大家待久了，彼此也成了像家人和朋友一樣的存在，她和他們出去的時候輕易不洗臉也不打扮，一夥人浩浩蕩蕩去過集體生活。有大約小半年的時間，他們把所到之處所有的鬼屋和密室逃脫都掃蕩玩耍過了，嚐遍了刺激後的周冬雨於是又馬上轉了興致。
近來休息放空的這半年裡，周冬雨生活的兩大主題又成了遊山玩水和坐下畫畫。
她順便修煉了一套可以把自己隱於人海里的招數，倒也不難，「因為我這個人其實也挺其貌不揚的，長的也矮，我再給自己打扮打扮，沒有人認識我的。」帽子口罩現在幾乎是大多數年輕人的標配裝飾了，她只需要在走路的時候特意改變一下自己的姿勢和步伐頻率，就很難會有人一眼看出這是誰誰誰。
隱於人海之後，自在的她便可以依自己的心性查人觀色了。她甚至發明了一個遊戲，每天學習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的人走路，在一段時間內自顧自玩得不亦樂乎。
攝影：梅遠貴
造型：Cloe Dong
化妝：張人之
髮型：劉雪孟
彩妝鳴謝：Lancôme
也會和陌生人攀談，前提是那個人要「有意思」，要麼樣子有意思，要麼狀態有意思，「有意思，你知道吧？」她說「喜歡嘮嗑」是家裡祖傳的，不僅自己愛聊，妹妹也愛聊，「我妹比我小15歲還會17歲來著？反正我也記不清楚，我對數字特別不敏感，她從小就是一個老少皆宜的小孩，跟誰都能聊個沒完……」
前陣子去一個「草特別多、還有很多羊」的地方玩時，周冬雨就在一片大湖邊上遇到一個看湖的人，「四五十歲的樣子，典型蒙古人的長相，黝黑、健碩，一看就是從小吃羊肉喝奶長大的。」她一步一步往湖邊走去想離得近些，那個漢子就迎上來，轟她不要走太近，不然會打擾到鳥休息。周冬雨乖乖退後，越退越覺得逗，主動上去和他聊，問他，每天上班幾個小時，漢子答：「從早到晚，景點下班我就下班。」周冬雨又問：「有意思嗎？在這兒上班？」對方再答：「沒意思。」
「當他說沒意思的時候，我會覺得挺貼近生活的，這種感覺是我表演的時候完成不了的，當時就有一點點感動。」她繼續「吊兒郎當」站在那個漢子旁邊，迎面就是湖水，兩個人再聊些有的沒的的家常，周冬雨聽著他鮮活的蒙古口音，「心裡有一些自然的東西在流動。」
「我經常在一種狀態裡，上班就是表演，下班回家休息一會兒，再去上班又要表演。」她想起自己，「我一直在追求的是沒有鏡頭的表演，生活在戲裡，以前人家說我表演就是這樣，我還擔心我演多了沒有了……」站在那片湖邊假裝沒心沒肺地和那個陌生的看湖人閒聊的時候，周冬雨猛然找回了那種「自然地生活」的感覺。
她自然也會想到，如果換成是自己，天天守著這麼一片湖，日子週而復始，怎麼過？但她沒有把這樣的問題問出口，一來覺得那樣太過冒失和不禮貌，二來她不喜歡刨根問底，「我還是喜歡猜測，不喜歡人家告訴我結局，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待著，所以沒必要事事都用嘴說出來，就像那部我演過的馬上要上的電影一樣……」
「不知道自己演的是啥」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周冬雨所言的「那部我演過的馬上要上的電影」，即是《少年的你》。
監製許月珍曾經在接受採訪時透露，開拍之後兩個禮拜，大家都很困惑，周冬雨一直找不到準確的狀態，幾乎每天都在問相似的問題：這個女孩被人欺負了為什麼不直接打回去？這是她性格里根深蒂固的一種強，她很難理解那個女孩的隱忍和躲避。
周冬雨卻在走出這個角色近一年之後直言相告：「這個角色到現在都像謎一樣在我心裡存在著。我到現在都不太懂她。因為她完全跟我性格相反，我在她身上也很難找到認同感，但我唯一存在一些同理心。」
儘管如此，她還是堅定地相信自己對這部作品的鐘愛，恰恰就因為兩個少年之後的不多言說，「他們兩個人不需要過多的言語，甚至不需要說話，就知道對方想的是什麼，也知道如何為對方有一個打算，我覺得好感動，這不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嗎？」
所以她也接受了自己直到《少年的你》殺青都「不知道自己演的是啥」的懵懂和混沌感，「陳可辛導演說這樣其實挺好的，演得那麼明白也不是一件好事，說不定懵著也是好事，我不知道，但是我就覺得有些東西其實不用非說出來不可的。」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不少合作過的對手演員都感嘆過周冬雨在拍攝現場的靈活和不確定性，這恰恰是因為她自由的創作觀和對真實狀況的感受力。她說不出來的東西，卻都「演」出來了，這是她的本事。
派出所兩間毗鄰的密室裡，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分別接受著警察的審訊和問詢，男孩是一臉的剛毅跋扈和不屈，女孩則面無表情不鹹不淡。兩個人頑固的態度最終激怒了一位年輕的警官，他違反常規地直接把女孩拽進男孩的審訊室，企圖讓兩個人暴露出什麼有效的信息。結果，兩個彼此那般在意的人，卻依舊還是原來的樣子，假裝互不相識甚至積怨已久，最終以他們認為對的方式保護了彼此。
這是《少年的你》中一場分量極重的戲。走戲時，周冬雨第一次被拉到對手演員易烊千璽的房間裡時，看到平素熟悉的「這位大哥已經被銬上了，我真的好想笑，就真的笑出來了。」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走出去站在樓道里冷靜了一會兒，又請導演允許她一個人來來回回在那個狹窄的房間裡走了一遍，才終於找到感覺。「我其實也沒想考什麼，就給自己灌輸了一下，我說你得好好演戲啊，進去演完了，都很好，大家就能收工了。」
這場終極審判的戲，後來成了讓觀眾和影評人津津樂道的一場「演技大賞」。
同樣被稱為「驚為天人」的微表情表演的另外一場戲，是兩個人後來在看守所的見面，無言對視，哭哭笑笑，層次分明。而那天那場戲之前，周冬雨做的唯一可以被稱之為「準備」的事情，無非是吃光了一整盒鮮切西班牙火腿，「最薄的那種。那個火腿很鹹，我吃完就上火了，嘴角都爛了，化妝師還得來給我拿粉底遮。」
為什麼要吃火腿？「那個戲我覺得肯定哭得挺累的，你知道吧，那就乾脆吃一盒吧。因為我特別容易餓。」結果正式開始走戲，也就拍了兩、三條，導演就說過了。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她說自己幾乎從來沒有過在表演的時候把自己「演進去」的體驗。
我們聊到此，我正困惑著她的這種出離，在一旁剛剛吃過午飯的攝影師一抹嘴過來填了一句自己的感慨：「你真的沒有嗨到角色裡的感覺嗎？如果沒有，你就是一個真正的演員。」
周冬雨一下子醒了神一樣猛拍椅子扶手：「那我可能是個真正的演員！謝謝你給我墊這個話！」仰著頭半張著嘴樂哈哈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演進去是不是我被自己演的感動了，我有時候會這樣，但是我沒有進去過，因為我知道我是個演員。你懂這意思嗎？我確實會有時候被自己演的打動，我會說，我演得可真美麗，但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就是這個角色。」
周冬雨顯然樂得在自己和角色中間劃一道線，你是你，我是我，演就好好演，演完當即撤，你讓她說什麼自誇的豪言也是不可能的，她反倒會小手一支，雙掌對外說：「我可誰都不是，我從小有意識之後就老跟自己說，你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是誰了，不是誰，你就是個普通的小老百姓，你別給自己樹豐碑啊！」
她完全不認可《少年的你》會是自己的又一步代表作，事實上，她幾乎在所有的公開場合和採訪裡都明確表示，陳念這個角色她沒演好，「至少我心中的好不是現在呈現的這個樣子，我也只有這點能力了。」
可是大家都很喜歡啊？「那是大家對我寬容吧。」她翻了一下眼皮，不再給人什麼反駁的機會了。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周冬雨需要的是真知，灼見。
比如編劇李檣誠懇地跟她說，你在《少年的你》裡哭得有點過多了，她就覺得，「非常重要」。但別人一定要誇她，她也攔不住，只是讀到了一些影評，長篇大論她的表演如何細膩、自然、有層次感……給她說懵了，「因為我真的沒有想那麼多，我就按照導演的要求去完成，很多說我什麼驚為天人的話，我自己聽了也挺害怕的，你知道吧。」
她從來不看自己的演的電影，「怪怪的」，「畢竟天天看自己拍這麼多照片，就像從小照鏡子，所以我再看自己演的片子，就是在浪費我時間。歷史經驗也告訴我，我不適合看自己的片子，不適合評價自己。」
《少年的你》之前是《後來的我們》，兩部電影隔了大約一年半，此間輿論會有甚囂塵上的時候，大家會議論周冬雨的下一部作品何時來到，表現如何，能否有對自己的突破云云……言下之意，她還有多少潛力可供維持職業生涯，對此人們紛紛懷抱著或懷疑或期待的心態。
她早已不管不顧這些聲音。
「我早就習慣了這種聽天由命的心態。」周圍的聲音是黑是紅，都不會讓她再有過於明確的大喜或大悲了，她稱這種狀態為「散漫」，「我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稚氣的小孩了，天真沒有了，我已經飽經滄桑了，你知道嗎。」
「畫家周女士」的誕生
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已經歇了半年了，說「不慌」是假的，但周冬雨也真的還算「舒坦」，「可能歇久了，越歇越懶了……我們演員就是很被動，你慌有什麼用呢？還是要等合適的角色，前提還得是人家團隊願意用你……我真沒選擇。」
不過最近，她倒是有了一個選擇，不是拍戲，而是個環保主題的真人秀節目，邀請她去冰島，她喜不自勝地就答應了，此刻暗搓搓手等著啟程。
「冰島是個特別好的地方，很治癒人，是我去過最喜歡的地方！」之前一次去，是在工作特別特別辛苦的間隙，她擠出三天時間飛過去，「落地之後立馬心裡就好了，感覺我的心靈被洗滌了，……那裡冷冷的，但是好美，冰川就像遊戲和電影裡面的景色一模一樣……」這次再去，她準備好好把沒踏足過的冰島的另外一邊也好好看看。
之前幾次，周冬雨造訪的大多是冰島「喜聞樂見的熱門景點」、「這兒打卡那兒打卡」，這一回，她有機會深入到遊人罕至的小鎮子和小鄉村，「大自然的力量是無窮的」。她瞭解自己，「我需要周圍的環境和給人能夠給我很多好的、積極的能量」，那裡可以。
《少年的你》上映之時，周冬雨恰好人就在冰島，因為上映時間定得太突然，行程無法再更改，因此她幾乎不能參與所有國內的線下宣傳活動，但這部電影引發的一切好評和熱議，她在萬里之外也都感受到了。
一邊是冰天雪地的凜冽和爽朗，一邊是電影新作激起的火熱讚譽，在冰與火之間的周冬雨，卻平靜得好像一杯白開水。
周冬雨在冰島
她很確鑿，她喜歡大自然。
卻又不似一般青年似的會對著大自然兀自抒情感慨。太陽若是要落山了她就看它落，抓緊拍幾張照片，就完了。「明天不是還能升起來嗎？」周冬雨不會去做那種對著夕陽七想八想人生落幕之類事情的人，「因為我沒有那麼的有文化，也沒有超越自己的文藝……我在看著夕陽的時候心裡除了迷戀還有更多，但我不能接受自己站在那兒寫詩，我整不了這些東西。」
所以當我煞有介事地和她談起畫畫這件事時，她所有的表現也都是自拆和自嘲，好似把自己當成一塊畫布一樣，你說你想展開來看看，她反而忙不迭在那裡摺疊自己。
她畫畫什麼也不圖，不是為了打發時間、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多厲害，自知沒天分，畫了六七幅了自己手機裡也沒存著，我們說想看看，她還要專門給老師發信息討要。甚至事先留了話頭，說可能過一陣子自己就放棄了，「反正我就是個比較會變化的人」，總之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好好坐在那裡，開心一陣子是一陣子。
有時候也會很洩氣，就是「畫不好」的時候，「我有很多想法，畫不出來，我就生氣。」其實是「經常沮喪」，「我就發誓我再也不畫畫了，跟我朋友說，我討厭畫畫，結果過兩天再去畫，竟然畫出來了，就想明白了，原來前幾天就是沒感覺唄……」就在這樣失敗和沒失敗的週而復始裡，「畫家周女士誕生了。」周冬雨臉上沒喜色，非常平靜，「不快樂比快樂多」是畫畫給她的體驗，她說，生活差不多也是這樣的比例和節奏。
所以她喜歡的就是那種「驚喜感」：「我覺得我是一個畫畫特爛的人，結果我畫得沒那麼爛。沮喪太多了，忽然來了一個偶然的快樂，就會非常快樂。」
周冬雨的早年「畫作」
我們談起「世界末日」，她顯得並沒有什麼把握，一遍遍強調「我沒有那個深度和文化可以談論這樣的話題」。這四個字讓她覺得「有點無奈」，「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人類發展這件事，只有一些片面的認識在。」
她知道當下人類的發展速度「怕是太快了」，「環境撐不住」，「我們的破壞速度比發展速度更快，但人類對於地球來說還只是個初級階段，嬰兒。」
她無法想象出世界末日的具體形態，唯一確鑿的就是，「世界末日是人類的末日，不是地球的末日，地球還是照樣會在的，只不過適不適合人類再生存，是一個問題。」
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必須開始逃亡荒島的模式，她說自己一定會帶的三本書分別叫做：「船隻的製造，然後那個野外求生，還有那個海豚養殖。」答畢這道題，她嘴裡嘟嘟囔囔補上了一句，「這道題是不是就是為了賣弄？」
至此，我知道了，很多問題可以不用再問，周冬雨一定想了很多，但她願意說出來的或許真的有限，就像她對待自己職業的態度，所有過渡的談論都不及親身的創造，你演出來了，做到了，觀眾信了，就完了，多說無益。
我們準備就此收工，她伸出右手擺出握手的姿態，無比認真地說：「期待下次的見面啊。祝你生活和這個工作都快樂，一路順風。」還沒等我接話，她又立馬補上了後面這句：「這些話，跟別人說的同時，我也在跟我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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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少年的你》劇照
你去美術館看畫的時候，最喜歡看什麼？
周冬雨：我特別喜歡看畫上的衣服，真的好好看，我喜歡看衣服的布料，畫家都畫得可逼真了。我還喜歡看畫家畫的人的器官，手啊腳啊，尤其是宗教畫上被釘子釘住的手腳，或者射箭，射身上一身箭，太難畫了，我沒那個能力。
你自己畫畫，最有成就感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周冬雨：畫完之後配畫框，一個畫，你可以畫得沒那麼好看，但是框非常的重要，加對了框這畫就事半功倍，我其實最喜歡的就是去配框。
畫畫能激發你對錶演的衝動嗎？
周冬雨：對想象力的激發有一定幫助。我對錶演非常有衝動，但我現在不知道我該往哪衝，過幾天我要是接了下一個戲，可能我就能跟你說我要往哪衝動了。
你算是個鬆散的人嗎？
周冬雨：我不知道「鬆散」咋定義，我不太會用這個詞，我沒鬆散過。我喜歡勞逸結合，我喜歡自然而然，我不會去計劃未來，我就喜歡這種舒舒服服的過過自己的小生活，再好好工作。
你在自己的事業上現在擔心什麼？
周冬雨：工作上我擔心什麼？我擔心什麼？我真的想不到我擔心什麼，而且我也不知道未來我會遇到什麼，反正到目前為止，我沒啥可擔心的，就到這一秒為止，挺好的，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吧。
電影《少年的你》人物海報
本文原刊於《ELLE世界時裝之苑》2020年1月刊和《時尚先生Esquire·fine 》第四期，此為作者合編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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